六十六 十五从军征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

心和坐在马车篷顶上，一字一句地唱着，悠扬的童声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在夕阳的照耀下越飘越远。

“心和，咳...咳咳...上面危险，快进来。”

昭君咳嗽的声音从车内传出，语气里尽是些担心之色。

“来啦！”说罢，她起身，走了两步，刚走到边上，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心和脚一滑，啊地一声从篷顶掉了下来。

“心和！”

昭君吓了一跳，赶忙起身，想要接住她。但她的衣领却被另一只手牢牢抓住，将她放在车上。

“露娜姐姐！”心和欢呼一声。

那披着破旧披风的女人笑了笑，坐回车夫旁边，此时，车夫开口了。

“心和，到姐姐身边去，别调皮了，她很担心你。”

“知道啦，知道啦，韩信哥哥。”

心和做了个鬼脸，一蹦一跳地回到车厢去。刚一进入车厢，她便被昭君一把揽入怀中，虽然亲眼看见露娜将她救下，但她依旧有些紧张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

“哎呀，姐姐，我没事！”

看这昭君这个紧张的样子，心和不由得觉得这样有些多余，当下不耐烦地道。

昭君轻轻叹了口气，抱着她，坐了回去。她伸手，轻轻拉开窗帘，此时已经是黄昏，夕阳的余辉霎时间将马车内外渲染得一片金黄，温暖地阳光伴随着落日时候的微风，温暖着这片大地。

“心和...”看着天边掠过的孤鹰，昭君美眸当中竟有水意闪动，她双唇轻启，缓缓地道。

“我不能再...失去你们...”

毕竟..我要代他好好照顾你们...

“姐姐...”看到昭君有些失态的样子，心和顿时心生愧疚。

“对不起...”

昭君擦了擦眼角，抱紧了怀中女孩，轻轻摇了摇头，恢复了往日温婉如水的样子，“下次，小心些。”

“嗯！”

心和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停留，当下转移话题道：“姐姐！我刚刚唱的好不好听？”

“当然好听。”昭君轻笑着拨弄着怀中少女的发丝。

“哈哈，我也这样觉得，”心和丝毫不谦虚，不过她的小眉毛突然一促，“可是姐姐，这首诗词，是什么意思啊。”

“嗯...”昭君想了想，开口道，“这个啊，说的是一个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故事。”

少年离家入伍，白头之时方才归来，偶遇乡里人，询问家中还剩谁。远远地看到自家所在的地方早已变成松树柏树中的一片坟墓，不见当年闺中人，只看见乱跑的野兔与野鸡。

“那姐姐，是不是那个男孩的家里人，到死都没有等到他回来？”

昭君点点头，“对。”

“噢...”心和低下头，明亮的眸子有些暗淡，突然，她又抬起头来，有些担心地问：“那弟弟也会那样吗？”

昭君愣了愣，自己儿时曾在父亲的书房中读到过，当时想来似乎也没什么，就单纯完成父亲的背诵任务而已，可如今，在这乱世之中，她似乎开始逐渐理解其中的含义，战争已经开始好几年了，唐军节节败退，但毕竟帝国地大物博，无论怎样，还是能与联军拉扯，至于这场战争要持续多久，坦白说，她自己也不知道，帝国的兵役傜役已经越来越重，现在有她亲自坐镇还好，但凭她这样的身体，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万一有一天她真的不在了，那后果？

自己这些年真的见过了太多的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这种事会发生在他们身上吗？

她记得，之前哥哥曾在她面前展示过太白用过的那套剑法，她记得哥哥提及过，惊鸿有它另一个名字—苍生何辜，意在提醒使用者，使用之前，需要好好想一想，苍生何辜？

战争，死亡，一切的一切都发生了。

当年太白用命换来的筹码，居然什么都没有改变？

可是苍生何辜？苍生何辜？

“不，不会的。”

“我跟你哥哥，一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心和看着昭君，双眸有些无神。

“可是姐姐，哥哥他，已经不在了，对不对？”

明亮的双眼与昭君对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灵魂颤抖了一下，她甚至开始不敢直视那双明眸。

“我知道，姐姐一直说哥哥去了个很远的地方是不想让我们太伤心...”

“可是姐姐，哥哥也一定希望你能开始一段好的生活，不是吗？”

好的生活？那又怎样？

从他离去以后，她就再也没奢望过那种生活。

昭君抬手，任那温暖的阳光照在自己的手上，痒痒的，暖暖的，仿佛渗透到她的心里，揭开了那些尘封的记忆，滚沸了那些冰冷的思绪。

“当年我第一次遇到他，也是这样的夕阳...”

“后来，他让我把他忘了...”

“他什么也没跟我说，就让我把他忘了...”

昭君贝齿轻咬红唇，可眼泪却如同断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落，泪眼朦胧中，她还依稀能看见手边那根笛子的轮廓，好些年过去了，只要提起那个名字，她的心还是止不住的疼。抱着女孩的双手用力越来越大，弄的女孩感到有些疼，可女孩没有挣脱，依旧任她抱着，企图以这样的方法，平息昭君那颤抖的娇躯。

“心和...”昭君用哽咽的声音叫着女孩的名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姐姐？”女孩好奇地问。

“你先答应我...”

女孩想了想，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多年前，那个美妇曾经也对年幼的昭君说过同样的话，连说话的语气，一个词，一个字，都跟当年一模一样。

“答应我，永远，永远不要爱上一个以剑为生的男人。”

谢谢你，师傅...

可是我真的，好想好想他...

“为什么？”心和瞪大了好奇的眼睛。

昭君没有回答，抱紧了怀中的女孩。

“答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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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君姐，昭君姐？”

露娜的声音将睡着的昭君吵醒，她顺着窗外看了看，已经是繁星满天。

“我们到了？”昭君问。

“嗯。”露娜点点头。

昭君带着心和随露娜一起从马车里走出，就看到韩信在整顿着手下的队形。还是跟当年一样的白甲，却有了不少破损，但如鹰的眼神似乎不减当年。虽然人不多，但仍然能从他们的举手投足间看出他们是精英中的精英。

“小女子多谢统领护送之恩。”

昭君朝着韩信微微行礼，尽管之前的情绪已经被她再度收入心底，可是那双颊上的湿润，依旧没有逃过韩信的眼睛。

“顺路而已。”韩信笑笑。

她又想起太白了吧？这么多年了，这个女人的心还是跟当年一样啊。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只可惜...

韩信叹了口气，翻身上马，对着后面的人喊道：“龙吟军听令！目标凤翔，前进！”

他回头，看了昭君一眼，丢下一句话：

“我们一定会带着木兰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