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 君过午桥回首望

韩信颓然的坐在地上，抓起身边的酒坛就往口里倒，喉结滚动着，不少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滑落到地上，竟也有一小摊，小酒坛中的液体被他一口气喝干后，他将酒坛随手一扔，砸到地上，酒坛啪啦一声碎成一片一片。

对着手边的坛子碎片，韩信犹若未闻，他用手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摇晃着起身，抓起另一坛，就要往口里倒，却被一只手抢过坛子。韩信微微睁开虚咪着的双眼，眼前人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他认出来了，面前带着微微怒气的人，是露娜。

“你已经喝的够多了。”

露娜的脚边已经有不少空坛子，看着一身酒气的韩信，她将酒坛放到另一边，有些火大的站在他面前。

韩信不理她，拖着有些沉重的身子，走向刚刚那坛酒，刚讲那坛子拿起，却看到一道白光闪过，等到他回过神来，低头一看，方才的坛子已经变成两段，坛子里的酒液撒了一地。

“他不会希望看到你变成这样的。”露娜直勾勾地盯着他。

韩信笑了一声，语气里尽是露娜听得出来的悲伤，他倒也不恼，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头红色的长发没有打理，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扎起来，只是杂乱的垂下，邋遢的形象与往日判若两人。

露娜无言，看着眼前颓废的人，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她知道，李白的离去对韩信来说也是一次很大的打击，她想替他排忧，可如今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你知道吗？”还是韩信率先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本来该坐在我这个位置上的人，是他。”

露娜双唇轻启，有些惊讶地看着韩信，要知道，若不是出了那次变故，她与韩信现在应当是陌路人，两人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她也能感觉到韩信对她的好，慢慢地她从原先的抗拒变得慢慢接受他了，他的风趣幽默的性格和体贴的行为吸引着她，他对她总是无话不谈，可是他从来没有对露娜将起过自己的过去，所以韩信突然对她说起过往的事情自然让她有些惊讶。

“以前...我曾经跟太白救过武后一次...”

那是两人一起游历帝国时，刚好碰上武则天以慰问将士的名义东巡，却被芒砀山山贼所偷袭，困于峡谷当中，当时武则天身着便装，随从较少，而且峡谷地势周高中低，易近难出。一次偶然的机会，路过的两人发现被困的一行人。

“他自幼饱读诗书，兵书也有涉猎，我们用他的方法，竟然也能奇迹般的将武后救出...”韩信抬起头，看着有些阴暗的天空，回忆起当时过去的事情。

“后来呢？”露娜有些试探地问。

“后来啊...后来武后就打算留我二人在她身边做事了，也能为我们提供庇护。呵，可惜，发生了一些事情...”韩信苦笑着摇摇头。

那是他二人第一次随军而行，而高宗当时也答应，只要完成这次任务，他二人必有重赏。那次是去平定西凉地区一个部落的叛乱——那里是大唐刚征服的一块土地，那里的牧民不肯听从帝都的命令搬入造好的定居点，坚持着自古以来游牧的生活方式，认为在马背上生长和死去，是天神赋予他们的骄傲，宁死也不能放弃。

大漠的孤狼，总是这般桀骜不驯，帝都为了杀一儆百，竟然下令将这个部落赶尽杀绝。

这样的理由不禁让人嗤之以鼻，牧民逐水草而居，何错之有？

他二人的内心极度抗拒，即便如此，军令如山，莫敢不从。

双方的力量是悬殊的，区区牧民如何能与大唐铁骑相抗衡？

在那里，他见到了铁血一般坚毅的汉子，在走投无路之际，面对追来的马匹，他们朝着缓缓落下的夕阳，慢慢跪下，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任凭长枪贯穿他们的身体，贱出一朵朵鲜红的血花。

宁死不屈的汉子，震撼着两人，冲击着两人内心的防线。

而真正击溃李白的，是一个小女孩。

寨子里的男人都死光了，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领头的将军高声呼喊着，声称他们服从调遣便可以不受任何处罚。

可是所有人都冷眼看着他，更有甚者则是朝他丢去手中的杂物。

没商量了，所有人，都得死！

可是在死亡面前，他们没有丝毫恐惧，所有人都漠然地走向他们的坟墓——士兵们挖好的百人坑，那是他们最后的尊严。

李白没有动，手中铁铲的握柄被他握得快要变形，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屠杀。

突然，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角，他回头，那是个小女孩，他的父亲在刚刚交战的时候早已战死，可她的家人依旧只是跟她说父亲出了远门。

“叔叔，等会埋的时候能不能把我埋浅一点，我怕我爹找不着我...”

“....”

在这一瞬，士兵们都有些失神，忘记了填埋沙土，韩信被孩子深深地震住了，而李白却在所有人面前崩溃。

他大喊着，不顾一切，将那个半截身子入土的女孩抱了出来，所有人都被震惊了，牧民的眼中闪烁着各种各样的光。

“拦下他！”将军高呼。“他疯了！”

韩信扑了上来，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将李白从这里拖走，他手中的孩子也被丢了回去，韩信知道，若是他二人对这次任务造成阻碍，他们将必死无疑。

李白疯了一般，一个回肘，猛击在韩信身上，而韩信选择默默承受这一下击打，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李白哀嚎着，痛哭着，看着坑中那双明亮的眼睛被沙土掩埋，一切归于沉寂，只剩下他那响彻云霄的哭喊。

韩信内心何尝不痛苦，只是他不能让李白白白将命送在这里。

“重言...就这样按住我...用力按住我...”李白低声吼道，漆黑的双瞳死死盯着领队的将军，“不然...我真的会...把他杀了...”

李白不喜杀戮，不喜欢征服，他不明白为什么各个族群不能和平共处。他很强，但是却无法在那铁一般的秩序中守护内心唯一的信仰，他缺乏一种彻底反抗的勇气，这会让他在余生中一直受到折磨，无法安宁。

与其违背内心，不如一了百了。

“从那之后...太白说什么也不肯再留在帝都了……”韩信揉了揉鼻子，“大唐表面光鲜亮丽，背后也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露娜默默地听着，眼中竟有水汽氤氲，这么多年了，那孩子的那双大眼睛，也该在沙子里腐烂，化成土了吧？

可是这些却如同烙印般，死死镶在李白的心头，融化在他的骨血当中。

幼年的变故与青年时期的遭遇着实让他无法承受，领头的将军将他阻碍任务一事上报，本应被处死的他却被武则天极力保了下来，但是却落得个革职的下场。他没有选择挽回什么，这样的裁定甚至让他松了口气。

将翅膀上系着的黄金解下，白鸟才可以自由地飞翔；将那些名利的枷锁抛弃，他才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生活方式。

他选择了远离帝都，身单影只闯荡帝国，兴许在别人看来那酒剑相伴，浪迹天涯的剑仙是多么潇洒，但韩信知道，他想改变，他想要为心中的安宁寻求一个救赎之法。

只是很可惜，他的理想并没能实现，原因竟是因为一个叫做王昭君的女人！

“呵呵，可惜以后没有人陪我喝酒了啊……”韩信笑着摇摇头，又再度拍开一坛酒的封泥，却再度被露娜抢去。

还没等韩信回神，露娜已经猛灌了一口坛中的烈酒，不常喝酒的她脸色瞬间变得潮红无比。

“酒...我陪你喝。”

“路...我也可以陪你走...”

露娜说着，抽出腰间的怪异长剑，对着脑后便是一划，原本快要及腰的长发硬生生被砍掉了一半。她将那一截头发撇在韩信面前，眼神泠冽地看着他。

“没有什么是不会失去的...”

韩信一愣，看着地上那一截长发，有些吃惊，“为什么...？”

露娜双膝一软，跪坐在他面前，将他紧紧抱住。

“我们...只有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