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重来回首已三生

昭君伸出颤抖的手，将那地上的箭矢捡了起来。原本锋利的箭头早已消失不见，箭身与箭头的断裂处沾了些许血迹。应该是折断时用力太大，戳破了他手指的皮肤。

这和她想的不一样，她又一次跟死神擦肩而过。他又保护了她一次，又一次。

“枫姨，太白呢？”

昭君无力地躺在枫夫人的臂弯里，毫无血色的嘴唇轻启，呢喃出他的名字，昭君的眼神就像隔了一个世纪般的遥远。

枫夫人微微挪开自己的身体，让昭君看得到场中的景物。

那杆冰矛飞行速度并不快，凭借李白的身手能躲开是很容易的事情。

可是他没有躲开。

而是任凭那杆冰矛贯穿他的身体。唇角溢出的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到下巴，在滴落在泥土上。他站在另一端，看着一袭白裙的她。眼中的猩红已经褪去，面无表情却又包含着无尽的思绪。

昭君晃悠悠地从地上站起来，看着那被鲜血染红的人影。他明明可以躲开的，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将这里的所有人都杀光，再潇洒的离去，她知道他还有那奇异剑技没有用过...

那伤不致命，也许是疼痛刺激着他，他终究还是没忍住，一下子跪倒在地。他就那样看着她，就那样半跪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她无法直视他，她下意识地闭上双眼，企图逃避。

不知不觉间，他的身侧已经靠近了不少暗卫，李白目光粗略地扫了扫他们，却没有动，只是低下头来大口地呼吸着，血水不断从他身上滑落。

一直无从下手的暗卫没终于找到了机会，昭君被拔剑出鞘的声音惊动了，她再度睁开眼睛时暗卫们的长剑已经高高举起。

“不要！”

昭君踉跄着向前，企图阻止他们。

晚了。

五把长剑狠狠刺入他的后背，又再度拔出，又再刺入...

好多好多的血...

昭君面部的肌肉抽搐着，她张嘴，可是喉咙里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每一下都伴随着无比的疼痛，仿佛那些剑插在的是她的心上。

她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在她面前却已经是个垂死之人了。看着他满身的血水与胸口处狰狞的伤口，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双腿一软，怔怔地跪坐在他面前，微张着嘴巴，泪水源源不断地落下来，滴落在地上，滴落在他的衣衫上。

“你来啦...？”李白抬头，依旧是那双漆黑的墨瞳，扯出一丝让她心安的笑容。

昭君的身子不停的颤抖着，平日里精心打理的长发如今也显得有些杂乱。面对这样重的伤势，她除了落泪以外，竟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白伸出被鲜血染红的手，有些无力地替她将长发绕到她耳后，露出她有些苍白的容颜。

“这样...好看些...”

他笑了，一如从前一样，与在初见时，那被阳光沐浴着的少年，一模一样。

她说不出话来，只得一把抓住他的那只手，猛烈地发抖。

“你还，恨我吗？”任由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李白眼睑微微下垂，看着绝望的少女，低声问她。

“恨我吗？”

“这些...很重要吗！为什么....为什么....”她要紧牙关努力想要将接下来的话说出来，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骤然爆发出一声哭喊：“可是刚才！你明明可以躲的啊！”

看着绝望的她，李白嘴角却微微有了笑意，刚想说些什么，就剧烈的咳嗽起来，滚烫的鲜血从他的口中和创口出不断涌出，溅到昭君的白裙上，瞬间变成了一块恐怖的血红。

“还...恨我吗？”

李白没有回答她，依旧重复方才的那句话，嘴角的血还在不停地溢出。

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般地步，他在意的还是那些虚无的东西？这些对他来说很重要吗？难道比生命还要重要吗？

“不...不恨...不恨...”

昭君拼命摇头，哭得全身发抖，“不要说话了，求你不要说话了……”她真的好怕他再说下去，身体里的血会流干的。

“不恨...就好。”李白低下头叹了口气，嘴角扬出一丝弧度，如释重负。

昭君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哭得说不出话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没有他，她该怎么办，方向在哪？她曾经无数次想过给二哥复仇，可是如今，除了对他无尽的依恋与后悔以外，再无其他感觉。

“好啦...不要哭啦...”

大唐的剑仙看着眼前的人儿，轻柔地叹了口气，李白勉强抬起满是鲜血手来，轻轻为她擦去眼泪。他的指尖抚过昭君的脸颊，这一次，她没有听他的话，反而无法控制地哭的更加厉害了起来。

她努力的想否认面前的一切，她多希望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噩梦，可是李白指尖那滚烫的鲜血，无时无刻不刺激着她的神经。

“小傻瓜..别哭啦...丑死了...”

她哭的撕心裂肺，听得他皱了皱眉，他的眼神开始涣散，又勉强凝聚，心疼地喃喃道：“不哭了...乖...不哭了...”

他的声音轻柔优美，宛如水滴划过刀刃，沾了鲜血的手指轻抚过她的头发，企图平息她的哭声，而她却全身颤抖，在他怀里哭得更加崩溃。

“听话...”

在生命之火在自己体内熄灭的最后一刹那，他低下了头，吻住了她的额头。

他的嘴唇冰冷，不像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在那一刹那，昭君全身发抖，哽咽着，说不出话。她不敢抬头看他，只是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为什么...明明可以躲开...为什么...”她拼命推搡着他的身躯，爆发似的哭着。

“你很希望我躲开吗？”他低头轻声问着，“我不在了，你会很难过吗…？”

“嫱儿...”他看了眼灰暗的天空，又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他的气息萦绕在她的脸颊边上，微弱又温暖，如此贴近，如此亲密。“要幸福啊……”

在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呼吸都已经停止了，一瞬间忘了哭泣，心口的那个器官早已麻木，她呆呆地看着最后一丝生机从那双漆黑的墨瞳中消失，在缓缓闭上。

此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剑仙大人；

那是在生命的尽头才能看到的，最真实的他。

那一刻，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做不了。直到怀中人猛然一沉，向后倒去，她才反应过来。

“不要！”

当她伸出手抱住那个倒下的人时，那双眼睛已经闭上了，再也没有意思光亮。任凭她怎么呼唤，怎么摇晃他，他也一动不动。

他再也没有办法拥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