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光

两人谈话思忖之间，云霞早已散去，月出日隐，夜幕降临，草原之上已不见人烟，万籁俱静。张无忌见她怔怔出神，只道她还在生气，便指着天上的一轮明月笑道：

张无忌“敏妹快看，今夜这月亮又圆又亮，好生动人！”

赵敏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见漆黑天空悬着的圆月，团团明亮。月光婆娑，洒在草原每一处，皎洁微茫，却只让她觉得一阵冷清。她望着张无忌的侧脸，幽幽问道：

赵.敏“无忌哥哥，你说是我们蒙古的月亮好看，还是荒岛上的月亮好看？”

张无忌怔了一下，刚想说“蒙古的月亮更大更圆，是极好看的”，却又想起多年前自己和周芷若谢逊三人流落荒岛的光景，那时每夜他都会与周芷若坐在海边赏月，彼此相拥，山盟海誓，恩爱缠绵。往事一一闪过，他心下有天涯两隔之感伤，因而答道：

张无忌“同样是月亮，哪有甚么更好看？都是一样的。”

听他这般敷衍，赵敏也没了缠问的兴致。只在心中诘问自己：

赵.敏“我所做的一切究竟值得么？勉强得了一时之功，真能践行一世之约么？”

她神色黯然，起身说道：

赵.敏“无忌哥哥，我累了，咱们回去休息罢。”

待得张无忌同她回去，说了好些甜言蜜语安慰劝导，哄她入睡后，夜已经深了。他自己毫无睡意，便又走出账外。独自坐下，遥望远方。朦胧的夜色里，流年似都在夜空中流淌。

他想起蝴蝶谷中，自己狠狠在蛛儿手臂上咬了一口，是以让她终身难忘。想起明教密道之中，小昭轻灵嗓音唱出的歌儿，委婉动听。想起自己在灵蛇岛与波斯三使对敌，赵敏那救命也是拼命的三招。想起光明顶上，四目相对，那穿胸一剑。

想的越多，他心里却越发清明，他心想：

张无忌“蛛儿心中念念不忘的是那个咬她的小无忌，并非是如今的我，以她的执拗既分得如此清楚，便不会再……何况我对她之情，到底不及她予我的深。小昭与我同患难，甘愿为我出生入死，我爱她怜她，可这爱多是兄长与妹子的爱，多少与男女之情有所不同。至于敏妹，处处帮我护我，甚至抛家弃国，这样的恩情我今生今世都偿还不起，可这三年相处，为何觉得对她的爱只是一种衷心的感激呢？”

他看向手臂为赵敏所咬的疤痕，手却不自觉地移至心口。渐渐地，这些人的身影都消散了，他脑中竟只剩了一个名字。月影摇动，他似乎又见到那道素影婀娜的女子，那个外柔内刚，曾一剑刺在自己胸口的女子。他还记得她举起剑的手臂颤抖，眼中含泪、紧咬朱唇的柔弱模样；也记得她一身红妆，素手裂裳的决绝……

周芷若“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他伸出手，想要留住那个渐行渐远的倩影，却只抓住一片月光。

月影摇动，草木微晃。

张无忌将手轻轻松开，似乎在把月光送走，他自语道：

张无忌“起风了。”

张无忌“你那里呢？”

峨眉山一场新雨下了数日，直到这日黄昏才歇，是以浓云遮挡，无星无月。

山门上下弟子大多都已休息，除了春虫在林间不休高唱外，再无旁的声响。后山处凉亭外，有一道素白身影翩翩，全神贯注地舞着剑。

她招招凌厉，却不显刻板僵硬，如行云流水，浑然天成。在枝头唯一挂着的一盏灯笼的昏黄光芒下，她裙袂摇摆，身段窈窕，宛若仙人。直到最后一式“黑沼灵狐”使罢，她左手掐剑诀，右手持剑在空中舞了个剑花，收剑入鞘，潇洒自如。

从怀中取出一条洁白的手绢，她擦了擦额头沁出的细汗。抬首忽见夜空乌云渐渐散去，露出久违的一轮明月。

她纵起轻功一跃而起，小立凉亭檐上，独自赏月。

一阵微风吹来，她素白的发带在风中柔柔飘舞。而她的眸子一直凝望着北方。

忽而，她眉梢轻扬，嘴角含笑。

她知这明月千里共有，也知这风既是从北吹向南，也是从昨日吹向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