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恋爱第一步

　　隔天早上，唐堂仍旧准时来上班，他整个人看上去精神饱满，神采奕奕，从卷发到衣角都打理得又仔细又干净，一来了就忙着收拾卫生，有顾客进门也不见一丝怠慢，放下手里的活儿就上去招呼。

　　杨晓翔在吧台后看着唐堂忙活，总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要不是他偶尔一抬头还能瞧见脖子上残留的红印子，光看他现在的状态，根本瞧不出他前天晚上和昨天经历了什么。

　　“一杯雷蒙德，一杯冰美式。”唐堂拿着客人的点单放到杨晓翔面前。那张年轻的脸上眼神清澈，笑容温和，一点都看不出强颜欢笑的意思。

　　杨晓翔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全凭本能做好两杯咖啡交给唐堂，心里还在琢磨他到底怎么做到这么平静的。

　　这时候，栾书培拎着墩布从操作间出来，瞧见杨晓翔跟犯了相思病一样直眉瞪眼地瞅着人家唐堂，忍不住一巴掌拍过去。“发什么花痴呢？”

　　杨晓翔给他吓一跳，立马不甘示弱地还了他一巴掌，然后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培哥，你看糖糖这样正常吗？”

　　栾书培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细节，连忙也盯着唐堂仔细打量起来，只是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毛病，便问杨晓翔：“这不挺正常的么，你瞧出什么来了？”

　　杨晓翔说：“就是因为太正常了才诡异啊，毕竟他刚经历了那种事儿……不过我是挺佩服他的，被人那么侵犯过之后还能手下留情，还允许人家来追他……”想起昨晚被轰出来之后贴着门缝儿听到的那些对话，他就觉得要么是唐堂真的太温柔太大度，要么就是自己活在某个圣母玛丽苏的偶像剧里。

　　听杨晓翔这么一说，栾书培也颇有点感慨，拄着墩布杆啧啧赞叹：“还真别说，我以前只觉得糖糖温柔勤快好说话，谁都能欺负，吃点儿小亏也不记仇，可是从昨儿个那档子事来看呐，咱才知道，人家表面看起来温吞水一样，其实是个柔中带刚的主儿，心里的主意正着呢，不含糊。”

　　唐堂那边刚收拾了上一桌客人留下的杯盏，路过吧台，恰好听见栾书培最后那句，不由笑着问了一声：“培哥夸谁呢？”

　　“当然夸你呢。”栾书培洗完杯子回来，看店里一时不忙，便拉着唐堂坐下聊天，“咱知道你跟老丁那茬已经揭过去了，不过有一点我还没闹明白……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问一下？”他边说边瞧着唐堂的脸色，准备着只要唐堂脸色一有不对就立刻闭嘴。

　　而唐堂并没有像他担心中那样有什么避讳，就跟平时闲聊一样随和地点点头：“没事，你问。”

　　“就是昨天我们带他去投案自首的时候，你俩通了会儿电话，我听他也没说什么啊，就一句‘对不起’，一句‘我真的爱你’，你怎么就改变主意放过他了？”栾书培倒不介意白跑一趟公安局，只是觉得这个转折来得很神奇，要说是唐堂心肠太软容易被感动吧，他昨晚又坚持原则不原谅老丁酒后乱性侵犯他的行为，看来他还没圣母到是非不分的地步，那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唐堂笑着摇摇头，“培哥，其实我本来也没想一定要他身败名裂、锒铛入狱，我问他话只是想知道，他去投案自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知道该怎么钻法律空子？还是以退为进博我同情？又或者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如果他抓住这个机会跟我求情，那么任他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会饶他，就让他在牢里反省反省也罢，不过他没有，他用这个可能是最后一次跟我说话的机会只说了那两句，我就觉得，他或许还是有救的，不必让铁窗监牢毁了他下半辈子。”

　　说完，唐堂又忙着招呼新客人去了，只留杨晓翔跟栾书培在吧台后回味着他的话。

　　“我算看出来了，”杨晓翔一脸刮目相看的表情望着唐堂的背影，“糖糖就是咱们店里的扫地僧啊，平时没什么存在感，其实深藏不露。”

　　栾书培非常赞同地点着头，顺口给他接了个下句：“心如明镜，慈悲为怀呀。”

　　到了中午，几个人吃过饭之后正在收拾碗筷，忽听外面有人进来，唐堂迎出去一瞧，却不是来喝咖啡的客人，而是一个穿着印有“BVLGARI”logo制服的配送员。

　　不一会儿，唐堂回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个包装精致的快递箱子，众人见了纷纷好奇地围过来。

　　“什么呀……宝格丽？”点点看见箱子上的logo，又抬头看了一眼唐堂的耳钉，不由露出羡慕的神色，“买新的了？这么大个箱子，看起来不止一个哦？”

　　张雅珍他们几个交流了一下眼神，都已经有几分猜到这份厚礼是出自谁手了。

　　“我可没钱买新的。”话虽这么说，唐堂却好像没什么好奇或警惕的意思，很放心大胆地摸过剪刀来随手挑开包裹上的透明胶封条，从里面掏出一个又一个看起来更精致的棕色包装盒。

　　“一个、两个、三个……八个、九个。”好不容易数完，几个人都有点被眼前一桌子宝格丽的场面镇住了。

　　“这得花多少钱啊……”点点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试图算清九盒宝格丽耳钉是多大一笔钱。

　　“还算什么呀，这儿不有清单么。”杨晓翔从箱底掏出一张出货单子扫了一眼，好家伙，什么单边的一对的，黄金的玫瑰金的白色18K金的，镶黑玛瑙的红玉髓的孔雀石的珍珠贝母的，还有密镶钻石的和镶中央钻石的。总而言之一句话，除了唐堂现在耳朵上戴的那款，BVLGARI系列里适合男生带的几款都在这儿了。“十万八千九。”顶他半辆宝马了都。

　　听了这个数，栾书培忍不住咂了咂嘴。“老丁还真舍得砸钱啊。”

　　“这对他来说啊，也就九牛一毛。”张雅珍嘴上说得平平淡淡，眼里到底还是藏不住有点儿羡慕，心里想着自己要是有这闲钱，给自己买点儿好酒，或者给老婆买个首饰，那也挺美么滋儿的。

　　他们七嘴八舌在桌子那头扯了半天这堆耳钉的价钱，转头再一看人家唐堂，安安静静没事儿人似的在一边拆盒子试耳钉，每次戴好之后还来个面带微笑的自拍，看着挺开心的，但又不是那种欣喜若狂的开心，就好像眼前不是一桌子人民币堆成的奢侈首饰，而仅仅是一份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礼物。

　　四个人脑袋一凑交流了几句，然后杨晓翔先开口道：“糖糖，这礼物你就这么收下了？”

　　唐堂这才抬起头来瞧了他一眼，点点头应了一个音节。“嗯。”

　　“不是，这一堆……可是半辆宝马一系。”看唐堂仍然一脸天真懵懂不开窍的样子，杨晓翔都有点着急了，之前他因为家里破产搞得要卖车贴补家用的时候，都不愿意收张大雷跟赵爽的钱，就怕欠了人情还不起。现在唐堂却好像不通人情世故似的，人家送什么都照单全收，也不怕回头落人把柄，真是叫人不得不担心。“糖糖啊，有句俗话说得好，叫‘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唐堂一听这话“噗嗤”一声乐了，他转头看了看其他几个老伙计的脸色，多多少少都有点跟杨晓翔相似的担心，心里头挺暖的，不过他还是摇摇头。“我知道你们关心我，怕我没见过世面，容易掉钱眼儿里出不来……”

　　“没有没有，我们没这个意思。”张雅珍听他那么说，连忙矢口否认。

　　唐堂不说话，只是笑着瞧他。俩人对峙了片刻，张雅珍只得点点头，承认了自己心里唐堂是个傻乎乎小财迷的形象，容易被人骗财骗色骗感情。

　　栾书培看他一直表现得不卑不亢，宠辱不惊的，也忍不住问：“既然你知道我们担心什么，还是要收这礼物，那你心里是怎么打算的？”

　　要说打算，他还真没什么像样的打算，不过随机应变而已。唐堂一边斟酌着该怎么说才能让大家明白自己的心思，一边拆下刚刚试戴的玫瑰金镶孔雀石耳钉，把它原封不动装好，又拆开下一个盒子。这盒是白金镶中央钻石的耳钉，也是这一堆里面最贵的一款，价值三万五千八。里面除了耳钉和耳堵之外还有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写着一句“我们开始吧！”，下面还有一行手机号和老丁的署名。

　　看着那行笔迹不怎么好看的字，唐堂笑了笑，眉眼温柔。他拿起手机照着那串手机号加上老丁的微信，然后把刚刚的几张自拍一起发过去。“耳钉我收到了，挺喜欢的，好看吗？”

　　瞧那孩子光顾着低头看手机，还露出谈恋爱的傻笑，栾书培忍不住又喊他一声。“糖糖？”喊完他跟杨晓翔对视了一眼，两人眼神一碰，都感觉上午夸唐堂“深藏不露，心如明镜”算是白夸了。

　　“啊？”唐堂刚收到老丁秒回的一句“好看”，听见栾书培喊他连忙抬起头，但是手机不断收到回复，那消息提示音勾得他老想一心二用，让他也顾不上仔细组织语言了，干脆想啥说啥，“他送我这些，送的不是价钱，就是投我的喜好，讨我个开心而已，挺正常的追求方式，而且这些也在他的消费能力范围内，我没有理由拒绝，所以我不仅要收，还要戴起来给他看，因为这对他来说是个鼓励的信号，然后有了这次成功的经验，他下次想送什么心里也有个底。不然我要是为了怕还不起人情一下子给他驳了，他脸上好不好看在其次，关键是心理肯定会受挫。”

　　匆匆忙忙说完，唐堂又低下头去，只见老丁发来几个饭店的地址和一堆美食照片。“晚上一起吃个饭行吗？日料、韩餐、法国菜、意大利菜，还是咱们中餐，你挑一个。”

　　听唐堂这么一说，众人才了解了他的用意，仔细想想感觉还挺有道理的，也就不再那么担心了。杨晓翔还带头起哄打趣他：“嗬，咱们糖糖不愧是好几万粉的情感博主，谈起恋爱来一套一套的，回头再给老丁打造成个模范男友。”

　　唐堂一边回消息一边笑着摇摇头。“我俩一个婚姻失败不懂感情，一个初恋还在只会纸上谈兵，也说不上谁打造谁，就互相指教而已。”

　　“那就祝你们早日余生互相指教了。”

　　开罢玩笑，张雅珍轰着他们出去继续干活儿，唐堂落在最后收拾那一桌子耳钉跟包装盒。他听着外面栾书培又跟杨晓翔闲吹牛：“我就说，咱们糖糖是面傻心不傻，财迷心不迷，早晚钓个金龟婿回来。”

　　什么金龟婿呀。唐堂无奈地笑了笑，他方才的话只说了前一半，后一半还在心里呢，但他并不知道这后一半又能对谁说……

　　他之所以能拿出这么多七窍玲珑的细腻心思来谈这场恋爱，固然是对自己对老丁还有这份感情负责，但他其实心里挺没底的，也不知道自己能跟老丁谈到哪一步。

　　所以他更多的还是在为老丁以后考虑，想着自己竭尽全力带这个人一把，让这个三十好几还不知道该怎么正确表达自己感情的男人收起他的鲁莽和那容易伤人的爪牙，多长一点温柔心，多懂一点讨人喜欢的方式。这样哪怕他没能陪老丁走到最后，就凭有过这一次的恋爱经验，老丁以后的感情道路也能少些曲折，至少不会让别人重蹈他的覆辙了。

　　算了，想这么多干什么。唐堂把其他耳钉都收起来，单留下那个最便宜的玫瑰金镶珍珠贝母的耳钉戴上，准备今晚就戴它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