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骗子！

　　又一局厮杀结束，杨晓翔抬起头揉了揉微感僵硬的后颈，顺便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10：43。

　　“我说，都这个点儿了，糖糖怎么还没来上班儿啊？”杨晓翔小小的眼睛里充满大大的疑惑，毕竟以唐堂那种小白兔乖又乖的性子，上班儿可从来没迟到那么久过——绝无仅有的那次迟到也就比张雅珍慢了一步，四舍五入都可以忽略不计。

　　刚补完操作间材料出来的栾书培一脸“你真是贵人多忘事”的表情。“他昨儿个不是被那个土大款拉去喝酒了么，这俩指不定喝成什么样儿了呢，我估摸着呀，他下午能来就不错了……”

　　话音未落，一个穿花衬衣黑西装的人影突然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低着头谁也没搭理，一溜烟儿飘进员工休息室去了。

　　杨晓翔和栾书培对脸懵逼了两秒，前者的小眼睛里画满了问号。“这谁啊这是，看着那么眼熟呢？”

　　栾书培挠挠头，语气不太确定地说：“我看着是糖糖吧……好像是。”

　　“可是他那个衣服好像土大款的啊。”杨晓翔恍惚了。

　　这时候就听休息室传来点点惊讶的声音。“哎，你谁啊怎么……糖糖？！”

　　“得，真是糖糖！”嗅到八卦的气息，俩人不约而同撂下手里的活儿，争先恐后地挤进休息室。

　　只见穿着老丁同款黑西装的糖糖咬着嘴唇红着眼，腮帮子上还挂着颤悠悠的泪珠儿，飞快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任点点怎么跟他说话都置若未闻，一言不发。

　　“哟，怎么了这是？”栾书培看他情况不对，好心关怀道，“谁欺负我们糖糖了？”

　　唐堂同样没理他，就跟眼前没这个人儿似的，倒是杨晓翔看出事儿来了，悄悄撞了一下栾书培的肩膀，示意他看唐堂的下巴和脖子。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可是吓一跳，唐堂那圆润肉感的下巴和嫩生生的脖子上，好家伙，一片片都是红里透紫的小“草莓”啊，看得栾书培这一把岁数的老哥们儿脸都红了，他寻思着，这还只是露出来能看到的冰山一角，在衣服底下看不见的地方那不得更多啊？这也太刺激了吧！

　　仨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紧接着杨晓翔跟栾书培一左一右抓住唐堂的胳膊，连拖带拽给他拉到平时一起吃饭的长桌边上坐下，点点一个箭步把门反锁，彻底断了唐堂逃跑的后路。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光收拾东西算怎么着？又不能解决问题。”杨晓翔一边说一边双手按着唐堂的肩膀，身子微微前倾着，以全身重量压住了唐堂，叫他不能起身。

　　栾书培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擦擦吧，瞧瞧你这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这要让你微博上那些小粉丝看见不得心疼死。”

　　点点也绕到另一边挨着唐堂坐下，双手支着下巴问：“你不就昨儿晚上跟那个老丁喝了回酒吗？咋一宿没见就这样儿了，他喝醉了打你了？”

　　唐堂攥着纸巾就会咬嘴唇掉眼泪，啥都不说，倒是杨晓翔那口没遮拦的嗤笑一声道：“点点，你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呀，这能是打的么，这明明是……”

　　杨晓翔话没说完，就见唐堂脸色大变，扭头一拳打在杨晓翔下巴颏上，趁着他吃痛捂脸的空档，唐堂又一拳带着风捣在他胃上，紧接着霍然而起，戟指怒骂：“杨晓翔！你他妈敢多说一个字我打死你！”

　　一瞬间休息室里气氛冷得跟太平间一样，点点已经吓傻了，栾书培看了看怒发冲冠如猛张飞再世的唐堂，再看看坐在地上捂着肚子直捯气儿的杨晓翔，啥也不敢说，跟灰孙子似的溜过去把人扶到离唐堂最远的座位上歇着。

　　好家伙，以前从来没见唐堂发过火，现在才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兔子急了也咬人呐！

　　好在唐堂那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分钟功夫就后悔了，肩膀一塌，哭丧着脸低声跟杨晓翔道歉：“对不起……”

　　杨晓翔揉着下巴，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得了得了，看你也是被欺负狠了，我就当回人肉沙包给你出出气，得亏你不是美国队长不至于给我打露馅儿……就是下次记得提前说一声儿，我好有个防备。”

　　看气氛缓和下来，栾书培拉着唐堂重新坐下。“糖糖啊，我们也是关心你，翔子他心直口快，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有什么事儿跟培哥说，能不能解决是一回事，说出来起码图个心里敞亮。”

　　唐堂不安的目光从仨人脸上扫过，喉结上下滚了好几个来回，终究还是实话实说，把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交代了。

　　听完唐堂的描述，点点又傻了，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求助地看向杨晓翔跟栾书培，这两位心里早有底，也就没太吃惊，仨人眼神交流了一下，还是决定由栾书培做发言人跟唐堂沟通。“既然事儿已经发生了，你又是受害者，我也不整那没用的马后炮说你啥了，咱商量商量怎么办吧。糖糖，你是想让老丁给你赔礼道歉，补偿精神损失，还是告他性侵，让他牢底坐穿，只要是咱能帮上忙的，一定给你尽心尽力。”

　　倾诉之后，唐堂确实感觉舒坦不少，再加上栾书培他们这么不厌其烦地安抚，还许诺帮忙到底，他那颗被人揉得皱巴巴惨兮兮的小心脏也渐渐缓过劲儿来了，但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了结这件事儿。

　　要说让老丁赔礼道歉，早上他从丁家别墅逃出来的时候，那人衣衫不整地追在他屁股后边都快叫祖宗了，但他不稀罕，道歉有用那警察都甭干活儿了。

　　要说让老丁掏钱补偿，他又觉得这跟变相卖自己初夜没什么区别，他虽然财迷，还不至于这么没羞没臊拿屁股换钱，不然他早就不在这儿当小打杂的服务生了，下海当鸭得了，明码标价来钱快，再不然上Destination去约一个起码也是你情我愿、互相尊重啊？①

　　可要说让老丁伏法入狱，好像……又有点儿太严重了……

　　纠结中，唐堂又想起昨天晚上在夜总会包间里，那个三十好几的大男人钻在自己怀里哭了个脸红脖子粗，边哭还边嚷嚷：“唐堂，我媳妇儿不要我了……没人要我了……”

　　这把岁数了，还在外人面前哭得跟个小屁孩儿似的，也怪可怜……

　　可怜个屁！唐堂发现自己竟然在心疼那个混蛋，不禁又羞又气，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心说：我可怜他，谁可怜我啊？

　　瞧着唐堂一会儿工夫脸色变了好几变，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栾书培他们都有点着急，正打算开口问问，忽听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有人在吗？”

　　听这一口大碴子味儿，除了老丁还能是谁！

　　唐堂瞬间像是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似的跳起来，也不管东西还没收拾完，拎起背包来就想跑，结果刚一开门正跟抬着手要敲门的老丁撞了个脸对脸。

　　“唐堂！”上一秒还满脸焦急的老丁一见唐堂立刻双眼放光，比看见拆迁补偿款还高兴，一把就抓住了他细溜溜的手腕子。

　　唐堂的反应却像是只炸了毛的小猫，两眼都是惊恐，浑身写满拒绝，连嗓子都给吓破音了。“你你你你起开！”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想要甩开老丁，奈何老丁早年在工地工作，那一膀子力气这么多年都没退化，根本不是他这种身子骨儿八两轻的战五渣大学生可以挣脱的。

　　看老丁这个罪魁祸首还敢登门，栾书培和杨晓翔袖子一撸就上去了，一个抱着老丁的腰往外拖，一个帮唐堂掰开老丁那老虎钳子一样死紧死紧的手指，点点作为女孩子不敢掺和，果断插空溜出去打电话报警，顺便通知张雅珍。

　　而老丁根本不鸟这俩人，发扬起钉子户精神，愣拽着唐堂试图解释：“唐堂，你听我说，我知道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但是……”

　　“我就问你撒不撒开！”眼看老丁死活不撒手，唐堂又气又怕又紧张，心跳快到两眼发黑，感觉再不离开就要昏过去了，干脆一咬牙一跺脚，嗷呜一口就冲着手腕咬下去。

　　“啊——！糖糖你咬错人了！那是我的手啊！”杨晓翔的惨叫瞬间响彻整个咖啡店。

　　唐堂和老丁都是一愣，后者不知是怕唐堂再来一口，还是终于感受到了唐堂想要逃离的急切，竟然真的松了一下手，唐堂立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奋力甩开老丁，撒腿就往外跑，头也不回。

　　栾书培见唐堂得以脱身，一高兴忍不住大叫：“糖糖快跑！培哥一定帮你拖住他！”

　　他这一喊，老丁又回过神儿来，一把掰开栾书培抱着他的手臂，追着唐堂出去了。

　　“培哥，你不说出来能死是咋的？”杨晓翔甩着手埋怨道。

　　栾书培也是一脸讪讪，双手撑着膝盖恢复力气。“我……我哪儿知道这家伙这么矮的个子有这么大的劲儿啊。”

　　杨晓翔白眼一翻：“没把子力气能当钉子户么，能暴力抗法么？”

　　“得了，甭耍贫嘴了，接着追吧，可别让他把糖糖给弄走了啊。”栾书培站起来一拉杨晓翔，甚至来不及跟点点打个招呼就循着老丁的背影追下去了。

　　再说老丁和唐堂那边，他俩在街上就跟狗血言情剧里演的那样似的，一个头里跑，一个后边儿追，中间老是差着那么几步，惹得路人频频回头，还道是谁家低成本微电影上街来拍戏呢。

　　其实老丁心里苦，他要是真撒丫子追，有十个唐堂都被他逮住了，但是出于刚才被疯狂抵抗的经验，他下意识把控着距离，既不敢追太近把唐堂惹毛了，又怕落太远失去唐堂的踪迹，只能一边耗体力一边找话题，试图吸引对方主动停下。

　　“唐堂，昨晚是我错了，你想要我怎么道歉我都答应。”

　　“唐堂，你说话啊，想要什么我都买给你，就当我补偿你的好不好？”

　　“唐堂，你别不理我啊……你看那边有家西装高定，我陪你进去逛逛怎么样？”

　　眼看那跑丢了魂儿的人一个慌不择路就要闯红灯，老丁急中生智，大喊一声：“唐堂，你耳钉落在我这儿了！”

　　果然，唐堂一听耳钉立马就站住了，他将信将疑地摸了摸自己左耳垂，发现耳钉真的没了，顿时心凉半截。那可是他省吃俭用攒了半年钱才买下来给自己当生日礼物的耳钉啊！死贵死贵的！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住自己心头的怒气和恐惧，僵硬地转过身，含着眼泪盯住那个追了自己好几条街的男人，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还、我、耳、钉！”

　　老丁看他暂时不会闯红灯了，也松了口气，随即从内衬口袋里摸出那枚宝格丽的黑玛瑙耳钉托在手心里给他看，却不还给他。“你就算不想看见我，也不能闯红灯啊，”老丁一边喘气一边数落他，“到底是自己小命重要，还是躲我重要？”这傻孩子真是，怎么平平安安长这么大的，以后可得绑在身边寸步不离地看着。

　　“……那你倒是别跟着我啊？！”唐堂一口气憋在胸口，简直要被这无赖气哭了，“少废话，快点还我耳钉！”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抢。

　　老丁料到他肯定要来抢，拳头一攥飞快地缩回来，让唐堂抓了个空。“不行，这个坏了……”

　　“什么？！”一听自己的宝贝耳钉被这人弄坏了，唐堂那表情狰狞得好像要把他给活吃了一样。

　　“它……它后边儿那个耳堵，不知道掉哪儿了，反正是找不着了。”老丁心虚地扯着慌，其实耳堵压根儿没丢，还在他衣兜里躺着呢，只不过他刚刚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另一个挽留唐堂的好主意，才没把它一起掏出来，“要不我陪你上专卖店再买个新的，不，你喜欢的我都给你买了，成吗？”

　　新耳钉……

　　唐堂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一瞬间的动摇，他实在是爱惨了宝格丽的耳钉，黑玛瑙的白贝母的红玉髓的孔雀石的金镶钻的，他全想要啊！可惜宝格丽的耳钉一个比一个贵，他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根本没那个钱。

　　看着唐堂腮颊上高度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下来，微翘的嘴唇抿成一条隐忍着渴望的弧线，老丁的语气愈发温柔。“走吧，我给你买新的。”

　　唐堂却警惕地盯着他，断然拒绝：“不，我不要，你把我那个还我就行，我自己想办法配个新耳堵。”刚刚被同一个人伤害过一次的心，他怎么可能再轻易付与信任呢？

　　料到他会拒绝，老丁也毫不气馁，他试着靠近一步。“唐堂，不管你信不信，我爱上你了。”

　　唐堂本以为这个骗徒还要再编什么吃喝玩乐的理由骗自己，却没想到迎面而来的是一句烂俗透顶、直接得不能再直接的表白。他看着那双不很大却乌溜溜如黑曜石的眼睛，感觉里面那种倔强动人的光芒似曾相识。

　　“唐堂，我一定是爱上你了。”

　　这句话，他依稀在哪儿听过。

　　正当两人杵在街头相对无言的时候，栾书培和杨晓翔终于追了上来，他俩瞧见红绿灯下穿着情侣款黑西装的两个人正相面似的大眼瞪小眼，有点不确定是不是该过去打破这个局面。

　　那厢唐堂瞥见他俩追来，立刻从思绪中回过神儿来，他咬了咬嘴唇，恶狠狠地对老丁啐了一口。“骗子！”然后他一扶眼镜，趁着对街刚好是绿灯的机会扭头而去。

　　老丁下意识要追，却被杨晓翔和栾书培赶上来扯住。他俩刚刚还揣测唐堂是不是已经被哄好了，但他那临走的一句“骗子”又足以让人确定，他还远没有原谅这个酒后乱性的家伙。

　　“别追了，这时候想起来道歉有屁用，早干嘛去了，管不住自己裤裆里那点儿东西啊？”杨晓翔一边推着他往回走，一边嘲讽着，“咱们糖糖那么好一人，你这糟老爷们儿居然下得去手，活该他不原谅你。”

　　是啊，他没原谅我。

　　老丁扭着头最后望了一眼唐堂背影消失的方向，那句“骗子”言犹在耳。那人本是温柔软弱的性子，又长了一张轮廓圆润好欺负的脸，一声“骗子”打他嘴里说出来硬是没有一点应有的狠劲儿，反而带着三分如娇似嗔的味道。

　　可老丁却清楚他对自己绝不会存有娇嗔的意思，也恍然明白了自己昨天晚上怕的究竟是什么——是被恨，被抛弃，还有不被原谅。

　　杨晓翔看他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立刻搡了他一把，呵斥道：“还看！人已经走了，你就老实回去等公安局派人来抓你吧！”

　　老丁抬头望向刺目的阳光，一转眼就流下酸楚的泪来，他叹了口气：“不用劳驾公安局出警了，我开车来的，你们送我去投案吧。”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欲望，无论是贪欲，还是情欲；也总是喜欢用错误的方式攫取自己想得到的一切，比如金钱，比如唐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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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①：

　　Destination——帝都知名gay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