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月第一3

“……”

这人莫不是哑巴?三人心里的疑惑如惊涛骇浪般掀过了头顶，冷清的环境不禁有些尴尬。就这样干瞪眼僵持一番，秦萧宇这才意识到哑巴才好，傻子更好，圆了理亏，连忙说道:“这厮伤了本少爷，还请归还来将她惩戒！”

秦家的良心真是被狗给吃了。灵芸一阵恶心，顾不得内心的震动，她道:“公子还请帮帮我！这浪子要欺辱小女，毁我名节！”

秦萧宇眉毛跳了两下，哪想到这厮见风如此之快，摔个跤都要摔出条生路。他极快冷静下来，思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找个借口把人给带回去。此人从穿衣搭配所见，不像哪位名门望族，也惹不出甚么大风大浪。反正先前也不是没试过。

想通此节后，举起两指比划示意。随从明白意思，跟着围了上来，还未等灵芸心急开口，头顶传来铮然一声出鞘之响，剑尖入地:“还请问哪位贵门之子?”

声音三分冷峻七分森寒，携着寒霜，极其好听，目光沉炽，隐隐带一股攻击之意，清冽得好似紧盯着自己的猎物。

随从忍俊不禁，好似听到什么极其好笑的事情。陵水镇竟有人认不得秦家大少爷?这好比去酒馆喝酒认不得掌柜的一样的毫无道理，当然这只是他俩认为而已。

秦萧宇道:“世代名门秦府大少爷秦萧宇，公子可否报上名来，若不能，还请不要引火烧身。”

听罢，这男子眼里闪过几丝讶异，随即脸色沉了下去，嘴角微微勾起，恣意且张扬:“原来是秦家大少爷，我当是谁呢？敢问少爷于这时辰在巷内作甚?”

秦萧宇哪想到会出现这种境况，这似曾相识的戾笑让人头皮发麻，面对面观察了会，终是没能从这人脸上找出半丝畏惧之情。他摸了摸贴身的剑柄，刚想开口，被随从正对挡在身后。

随从一脸正色:“大少爷，妄不可轻举妄动。此人深不可测，功力未知。”

男子自然是将方才的一切目睹得一清二楚。他若有所思的迟疑片刻，离开站位向前走去，灵芸被无视在身后，月色洒在颤颤巍巍的双肩与黑发上，随即而来的清冷寒气冲入她的口鼻，止不住的剧烈咳嗽。

步伐从容不迫，不紧不慢，语气试探般又不容置喙道:“秦公子可知引火烧身的真正意味?”

男子刚好停驻一梅树旁，月光如瀑般洒在他身后，剑柄闪着寒光，翩翩黑衣竟涣散着清风明月的气息。身前头至尾没了光线，抹黑一片，脸庞隐于黑影内，不见五官。秦萧宇细细视察有光的地方，这才瞧见肩头黑衣缝有成轮廓的红丝线，腰间系挂着月形玉石，月尾间一透红艳。靴头亦是缝制排列整齐的红丝线。

秦萧宇霎时心生胆怯，虽然他极不想承认，但这不知来头的怯意的确压住了胸口的傲气，不敢轻举妄为。随从瞧见少爷苍白的脸色与细微颤动的五指，干咳了几声，随即发话:“这位公子，那厮……咳，那女子的确犯了少爷逃窜过来，少爷也是气急了才出言不逊，既然那女子是您护着，我们也不多叨扰了……”

男子本面不改色，听到这话眉毛还是忍不住皱了一下——这仨莫不是曲解了自己的意思?不过这么一提，才想到方才有个女子跟来求救……缓缓回头，瞧见月下无力的身影，极具杀意的眼神变得黯淡不已。

真是……够麻烦的。

思索片刻，男子叹气道。当空过头举起右手并拢的两指，停息半晌。不远处寒鸦喧哗。秦萧宇哪看得懂这动作的意味，以为是要自己走，不禁怒火中烧——这籍籍无名之徒竟如此傲然?！敢训本少爷走?不过看这阵势，好似对自己极其不利，又不认得这人的脸。脸上立刻流露出很是难看的笑容，愤愤地携着随从拂袖而去。

看着眼前仨人越走越远，变至黑点，男子倒不恼也不拦。他深吸一口寒气，放下两指，迅疾地转身，两眼直视地上半跪的一位黑衣行者，抬头望月。

霎时间，屋顶井然有序地飞下几具黑影，巷头至巷尾的岩壁也落下了两排黑衣，于月色下好生动人心魄。一声令下，影圈骤然缩小，他们迅速地半滚至黑衣行者之后，随着半跪的姿势对着男子，好似行礼。

前头的黑衣行者道:“宗主，为何不动手?”

要知道，竟然会在宗主手下被放走的人，可是少之又少，甚至没有。

那男子道:“今晚目标并不是他，红册上他的大名排行于二，”随即抬手有意无意地在腰间月形玉石细细摩挲，这是个意味深长的动作，“晚点也没关系。”

“宗主不怕暴露身份，招引不必要的斗争?”

“他模样像是认出我了吗?”听闻后，男子嘴角自然地轻勾，仿佛亲历了件有趣的事情。

嗯……黑衣行者半晌无语。方才在夜色中蛰伏，听闻了一切的对话。秦萧宇那小子的确胸有傲气，但只是半斤八两，还构不成多大的威胁。

准备的夜猎竟被人无端闯了进来，只好中断。人走后，那边这位不知名的宗主才在心里狠狠恼了一番，与随来的黑衣你一言我一语地叨着正事。一旁的灵芸，全然没被他们放在眼里。

灵芸终于清醒了半分，发现前方没了动静，这才揉着细腰欲想坐起。“嘶……”右脚生疼不已，怕是折腾得伤了肉骨，正想低语骂那浪子，一阵不知何来的香味闯入脑里，神经仿若被扇了数掌，晕沉得分不清方向，又轰然倒地。

黑衣行者:“……”

宗主:“……”

四周刀剑出鞘的声音随之袭来，剑光照得地上身影宛若堕落的仙者。须臾，一动未动。

黑衣行者皱眉道:“怕是受不惯四周冶炼的香味昏厥过去。不过，”他脸上的疑惑显得清晰明了，“这女子是谁?”

宗主冷冷地道:“跟着那秦家人闯进来的，不知甚么来头。”

上前俯身看了几眼，灵芸已沉沉地睡去，身上所着的裙袍脏污不已，仿佛在哪打滚一番，倒看不出衣着来历。三两密集的伤口亦沾染上层层泥垢，血水暂时被淤泥堵住了去路。全身尚还保持着贴地跪拜的姿势，一双手向黑靴头方向屈伸，仿佛要用力抓住何物。

薄刃出鞘，他紧紧地握着。

只要蹲向前往她喉舌处稍微比划过去，这软骨必定挫得干脆，一段时间后，便可流血过多而去。夜晚寒风徐徐吹过，这将死之人的发丝与衣袂忽地招摇飘逸起来，显露的清秀脸孔如月色般忧郁内敛，丝丝倔强。

藏雪封恨的双眼，似乎被什么扰了平常，不过那目光转瞬即逝，一如往常淡如水。他起身抬头注目远方，背对着衣衫褴褛的她。

“她是个瞎子，没看清我的面容。”

“……”众人沉默。

“她和秦家少爷有过交集，可充当其软肋或诱饵，留下来，或许还能为我们所用。”

“宗主所见英明。有了这安插的饵料，不怕划不掉秦萧宇的大名。”众人应答。

宗主再也不作答，冷眸看了眼其中的一簇黑色。一位用鹰嘴面具半遮面容的修道者蓦然站了起来，两指携着一瓶装有白色粉末的极小药罐子来到灵芸跟前，颤颤一洒。待到白色粉末渐渐散发至全身，这位修道者才握拳退下。

一抹残云遮掩当空皓月，如洗的月色霎时失了光彩。寒风瑟瑟呼啸过深巷，站立的单影只携着匍匐于地的黑色须臾间消失不见，无影无踪。地上干净得毫无痕迹，喧哗的寒鸦不知飞向了何处，只有讨食的黑猫四脚伏地，如珠般的猫眼望着一户人家门口的灯火，呜呜嗷叫。

一切皆没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