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非命预言

“替哥哥活下去……”

耳畔传来模糊的嘘声。

“替哥哥活下去……替哥哥活下去……”

温和的少年音愈渐清晰……

一声声苦难岁月最初的呼唤响彻四面八方，呼声触击遥远虚无的壁垒，辗转出几波粗糙的回音。

约瑟夫费力地睁开双眼，却只能捕捉到一片寂寥的黑暗。环境中虚空的寒意随他的苏醒传导而来，从皮肤深深刺入骨骼。

他下意识起身触摸肘下冰凉的平地，指尖却收不到夹杂任何质感的回复。

约瑟夫强撑着无力的四肢让自己直立起来，拖着迷蒙的意识，不由自主地向前方移动。

他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去向何处，只觉置身在一片虚空的幻境里，只有无止境地前进才能将空荡的心房填满。

“I have been books of old.

我曾饱读古书

The legends and the myths.

还有传说与神话

……”

恍惚中少年温和而决绝的叮嘱声悄然被一阵清澈的歌喉淹没。约瑟夫的意识重重地一沉，只发觉那声线异常熟悉，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歌声主人的模样。

他不由得停下脚步，浑浑噩噩地揉起眉头，尽力让自己清醒。

但随之而来的，是歌声骤然恐怖地扭曲起音调，紧接着结尾处掺杂起沙哑的电子混响：“I want something just liiiiii——keeeeee——”便戛然而止，空气中弥漫着比最初更阴森冷酷的气息。

约瑟夫疑惑地呆滞在原地，来不及整理错综的思绪，便发觉不远处一点微弱的星火捏着诡异的腔调缓缓靠近自己——“哦……好可惜……”

“是谁？”约瑟夫立刻警惕地盯上光源，努力从那丁点星火中辨析人类的身影——可那势必是徒劳的。

微光在他面前虚晃了一瞬，又好似避讳一般飞旋到身后——“不幸的人呀……”

一针见血的说辞简直能抽离人的半条灵魂。“不幸”二字像是毒咒，刻意地腐蚀着他深埋的伤口。

约瑟夫抵触地皱起眉，紧盯前路默不作声。

“命运，是你早已预知却无法避免的未来……”光点固执地继续道。

“住口吧。”他有点恼，瞥了一眼身后飘飞的星火，不甘地眯起眼睛。光点听到他忧愤的语调咯咯咯地嬉笑起来，向他的肢体融去。

约瑟夫紧张地侧过身去避开星火的交融，心中一丝无力的恐惧油然而生，不由得警惕地远退。

“你的悲剧只能为历史献上透明的一笔……”火光迅速向他眉间飘摇，语气却不紧不慢。

“什么破烂形容……”约瑟夫恹恹地转身加快脚步，准备脱离这糟糕的境遇。

“先生……”身后的光点突兀地传出方才颂歌中熟悉的女声。约瑟夫顿觉背后无数星火翻飞凝聚，霎时光芒万丈。他猛然警觉地回首，只见光束模糊地凝结出一位少女的轮廓，又在即将成型的时刻猝不及防地爆破，刺耳的破碎声随漫天光点湮灭在漆黑的虚无中。

一瞬间头痛欲裂，约瑟夫猛地惊坐起来——是个噩梦啊……他后怕地喘了两喘。

几乎失眠了一晚的泰琳迷迷糊糊地跟着起身，凑上前轻点着他的肩侧：“……先生，不舒服吗？”

约瑟夫回神，定睛细瞧，只觉梦中虚幻的轮廓与面前少女的面目悄然吻合，心脏顿时剧烈地抽痛起来，却死撑着不肯表露。

“啊……不是的，我以为自己睡过头了……”约瑟夫掩饰着揉了揉因在马背上固定画箱而酸痛的右臂，又发觉牵绳的左手交错着几条淤紫的勒痕。

一觉醒来，口中不便说的困窘终无可回避地反映在了肉体上。

泰琳注意到他来不及掩藏的创口，心头陡然一酸，将五指扣在他温热的掌中：“先生，我想了一晚……达盖尔，是我带来的人，如果举报我们是他想法，一切后果就都是我的责任。所以该道歉的人……唔唔……”

听见这番说辞，约瑟夫立刻抽出手掌捏住她运动的两腮拖到自己面前，把她的目光拉扯进自己眼中：“错不在你，宝贝，爱我就别说抱歉呀。”

泰琳脸颊微烫，支支吾吾半天，嗫嚅出一句：“#&（脸疼）……”

约瑟夫忙松开手指，在原处宠溺地揉了一揉，随即话锋一转：“我们去找一个全世界都威胁不到的居所吧。”

泰琳本乖乖地伸着头接受“爱抚”，一时间没跟住他跳脱的思维，迟疑地应和了一声。

——微凉的晨曦抚上面庞，两人一马缓缓移动在羊肠小路，向城市边郊匀速行进。一路上，街道上行人愈渐稀疏，越发没人故意关注或刻意怀疑这对贵族夫妻扮相的男女。

午时，两人停步，在城郊的餐铺外暂歇。身旁一座过气的老剧院正演绎着无人欣赏的伟大悲剧《麦克白》。

约瑟夫无来头地浅笑——也许，因为他打心里崇拜莎士比亚先生吧。

在他眼里，《麦克白》旁敲侧击的理论比主题更能支撑自己的神髓。

——班柯的子孙没能成为君主。

——被女巫算定的命运仍有改写的可能。

事到如今，约瑟夫悲痛过，绝望过，忏悔过，却从未认输。

“无论黑夜怎样漫长，白昼总会到来。”他依旧相信这句经由大师之手编创出的高雅台词。

生而为人，众生皆苦，有志者永不自行泯灭希望。

但旁人该明白——

约瑟夫，不是班柯，也不是麦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