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玄

次日清晨，仍是被鹦哥儿吵醒，现下天儿冷了，我将鹦哥儿移入屋内防备着冻死，倒是方便了它吵我。这一夜虽歇的不大安稳，好歹是回了些精神，梳洗完毕阿曼端了饭来，喝了半碗粥，腹中熨贴了些。阿曼收拾了桌子，又去西厢房帮着孟鹤堂收拾，孟鹤堂喝了五天的药，病好的差不离了，可移回广德楼歇着。广德楼来了张九泰孙九芳帮着收拾，孟鹤堂在这儿才五日，也没什么大件儿，不过是孟周秦三人的衣物，那两人收拾好了先一步拿回广德楼，周九良秦霄贤扶着孟鹤堂出来，我瞧见了忙迎上去：

悦卿哥哥可好些了？

孟鹤堂好多了，这几日辛苦你操心。

悦卿哥哥太客气了，谷大夫近几日会去广德楼给哥哥诊脉，哥哥还要安心调养才好。

孟鹤堂一点头：

孟鹤堂我晓得，我瞧卿儿气色仍是不大好，也多调理才是，我前段日子让霄贤送来的阿胶糕是好东西，你平日也记着按时吃。

悦卿是，我记着了，有谷大夫给我调养，哥哥只管安心。

孟鹤堂嗯，你莫送了，快歇着罢，过两日我来吃茶。

悦卿哥哥慢走。

我送着几人到了大门口，瞧秦霄贤仍是穿着昨儿的那件黛蓝大褂，肩头上蹭着的胭脂还未擦，我瞥了一眼不由脸上发烫，却也未多说什么，瞧秦霄贤的意思也是忘了昨儿发生了什么，不提也罢，只立于门槛内瞧着几人进了广德楼大门才回身。将离尘轩大门关了我才想起，这几日都未见柳仙，平日里柳仙的卦摊儿就在离尘轩门口，今儿竟没瞧见，也不知他去了何处，心下正想着，初阳迎面走来，许是瞧出我心里有事，开口问道：

谷初阳大清早儿的丢了魂儿一般，想什么呢？

我将所想之事同初阳说了，初阳一揽我手臂笑道：

谷初阳你管他做什么，他神通广大，还需你担心不成？正经回房歇着，若是再受凉发热仔细你的皮。

这边被初阳拽着回了房，心里不记挂柳仙了，却仍是想着阿姜说的话，不老不死这个词总像是块石头一般压在我心头，直压的我喘不上气来。我身边如今有了这么些朋友，他们许能伴我几十载，可这几十载之后的日子我该怎么过？如果我愿意，我可以有很多朋友，可让我瞧着他们一个个老去，我却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往后怎么样，我想都不敢想。又想起秦霄贤来，昨儿夜里他亲口说了喜欢我，我心里自然也是中意他的，可我究竟能否以这不老不死之身接受他？我心内如一团乱麻，不知应当如何才好，正烦着，忽的有人敲门，我心不在焉：

悦卿进来。

门一开，随着冷风进来一人，我抬头一瞧，竟是柳仙，忙站起身来：

悦卿仙家来了，几日未见，仙家可好。

柳玄姑娘坐着罢，我一向如此，没什么好不好的，只听闻姑娘近日不大好。

我落座倒了两杯茶：

悦卿那日受了寒，我又不大保养，因而病了几日，现下已是无碍了。

柳仙坐了，饮了口茶：

柳玄姑娘身上的病有谷大夫照拂，我自是不必挂心，可心病却是谷大夫所不能的。

柳仙此话一出我便知他言下之意，一时无语，只盯着桌儿上茶杯瞧，柳仙叹了口气：

柳玄孟大人已同我说了。姑娘所得着的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如今姑娘却面色忧愁，我心里也略知一二。姑娘应当知晓我独自修行千年，这千年中所遇之人形形色色，但都不得长久。这些年，我瞧着我的许多友人在我面前仙逝，那滋味当真不好受，我想，姑娘所恐惧的也是如此罢。

悦卿是，我实在不知应如何面对。

柳玄我只告诉姑娘，恐惧是最无用的，许多事情纵是知晓结果并非圆满，却也应当一试，否则岂不辜负。再者说，这世上从来没有圆满之事，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这个道理姑娘应当明白。

柳仙所言句句在理，我也只有点头的份儿，柳仙也不等我搭话：

柳玄长生不老自有其好处，却也难为十全十美，姑娘既得着了，只安然受着便是，若是成日里患得患失，那这长生不老便总是姑娘的心病，医不好，受损的总是姑娘自己。再者，姑娘身边好歹有我，总不会留姑娘一人伶俜。

悦卿我记着了，多谢仙家。

柳仙说完也不久留，站起身来：

柳玄姑娘是通透人，柳玄所言姑娘心里自是有数的，多说无益，还请姑娘自己宽了心才好，柳玄告辞。

我也忙起身：

悦卿仙家慢走。

送走了柳仙，我仍旧是在房内坐着，细想起柳仙所言，心下掂度，半晌长叹：

悦卿罢罢罢，既准我动凡心，我动了就是，何苦做出这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样子来，恶心自己也恶心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