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第一

第二

无力的手指一点点也蜷缩收紧，指尖逐渐扣住灼热的大地。就是这样半天瘫软的身子,似乎也一点点地恢复了力气，小孩子挣扎着要起身。

他现在不想打架，先不说自己现在实在是没有力气,便是有力气,也没有必要为了这样的小事大动干戈。虽然平日里也爱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但那也不过是随口来的市井粗活罢了。

“跪下，叫一声爷爷”就能换回自己的半条命，这样的交易太值了,没有不做的理由。

屈辱?你说屈辱吗?

不，这孩子没有这样的感觉。

几年的乞讨生涯，早就教会了这个十岁不到的孩子一个简单的道理:能用伏低做小这样的动作解决的问题，就决不能逞大英雄。这孩子,也根本没有其他男孩那样的英雄梦——能活下来就好，英雄、狗熊或者是狗，在他的认识里，没有任何差别。时间，就像把利刃，不知不觉中替这孩了斩断了很多东西,比如自尊，比如当年的骄傲和不屈。

更何况这小乞丐也算不上多么恶毒，虽说他们是总和打架的对手，虽说他们是亲手把自己打得动弹不得的敌人，但好歹，这些人还是惦记着分他一口吃食呢。欺凌也好,踢打也罢，也总是要好过他长大后所要承受的一切——比如那些要挟折辱,也比如那些劈头盖脸而来的耳光。

干瘦如柴的手臂支撑着孩子坐了起来，紧接着，他翻过身去，静静地跪伏下来。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点迟疑成者犹豫。

“……”太久没有水喝，孩子试图着找到自己的声音。

“叫啊，叫他，爷爷啊……”没有人催促他,这是他自己心里的声音。他好像能闻到那块干馒头的香气。他没法再等了，要，吃……

喉咙被那一点点唾液润了又润，小孩儿感觉那久违的声音又要回来了,于是，轻轻张开了嘴——

"大哥哥，你起来呀,我带你一起去吃好吃的点心吧——”小女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声音清脆好听，像是一串小小的银铃声;又像是溪边的水，驱散了夏日的燥热。

“又在做梦啊——”男孩若是现在有些力气，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己，怎么总会做这些不切实际的梦呢?

可是那好听的声音没有消失,反而又一只凉凉的小手搭上了他的手臂，好像使了很大的力气要拉他起来。他却拼命地一挣。甩开了那只清凉的小手——是他不敢再做梦了，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虚妄不实的美梦，搭上自己的半条命。

“爷爷——我叫你，爷爷——”干涸的声音终于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嘶哑难听，和他那张脏兮兮，并不怎么俊秀好看的脸相得益彰。

不到十岁的男孩,当着所有人的面，做出这样卑贱的事，他浅色的瞳仁里却没有一丁点屈辱的感情，甚至连委屈都没有，只有近乎灼热的，渴望。

那些孩子走远了。他俯身捡起那半块馒头，嘴角扬起，和往常一样，没理会馒头上沾满的灰尘,只一口口地吞咽着。喉咙干痛，胃里也翻卷着疼痛,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停止进食，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活命。好像几年前因为不愿吃一碗剩饭而大声号哭的孩子并不是他。他脑海里，也早已没了这样的景象。

又躺了一炷香的时间，果然四肢都有了力气,男孩儿慢慢站了起来,眼睛里也又有了些神采。不料还真的有一个小女孩站在自己面前。

"不是梦吗？”男孩出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谁知那小女孩不但没出声回答，反倒扁了扁嘴，一屁股坐在他面前的地上,踢了踢短短的腿儿；一颗亮晶晶的泪珠,挂在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大眼睛里满是委屈——这俨然是要哭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