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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往事8

说书人_莹纸1

这宗新闻被炒了整整三天,甚至惊动了集团总办派人来调查,霍皙站在会议室外头,老杜和严靳身为直属领导被叫进去谈话。

两位在里头好话说尽,连严靳这么不近情面的男人都放低了姿态,声明是自己工作不当,疏忽了影响。

对方也很为难:“人家办公室主任打来电话,他们老总跟咱们董事长是老交情了,去年广告部一大半指标都是人家帮着投进来的,上期商刊还做了这位小陈总的专访,这下倒好,转眼被咱报纸端了老巢,实在太打脸了。”

老杜拿小手绢擦脑门上的汗,迭声道歉:“是是是。”

“我们审核不周,出了篓子,麻烦上头帮着兜着,责任全在我。”

“这样的客气话就别说啦,老杜。”下来谈话的老何眉头紧锁:“写这篇稿子的记者呢?是什么人?”

老杜咳嗽一声,赶紧护犊/子:“在外头站着呢,传媒大学新闻系的高材生,之前一直跟着赵老做旗下的副刊,刚来两个月都不到。”

“唉……没经验,就很容易出事故啊。”

老杜一听见这声唉,就知道完了,八成,这是要拿霍皙当靶子出去挨刀了。

最后集团总办讨论下来,先将霍皙停职处理,取消见习记者资格,停职期间不发工资,也没奖金。

霍皙知道以后很平静,摘了胸卡,转身去收拾自己的办公桌。

她拿着电脑从组里出来,电梯间遇上前来找她的严靳。

看着霍皙,严靳神情闪烁,开始是想教训她,也很愤怒,可是事情一出,他也不禁站在对方立场去思考。

从业这么多年,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被许许多多的无奈改变了,变得怕事,变得怕新闻,甚至忘了自己当初选择这个行业的真正初衷。

他跟霍皙说:“不要紧张,只是停职,还没到辞退那一步,我会和老杜为你再争取一下。”

霍皙说:“我知道。”

严靳叹气,道出了真心话:“霍皙,或许这次……你是对的。”

霍皙看着严靳,忽然笑了,

她做的事情被很多人不理解,被很多人议论,可是霍皙骨子里倔,她认为那件事是对的,哪怕很多人不被看好,但只要有一个人承认,她就会特别开心。

她发自内心的感激他:”组长,谢谢你,真的。“

认识霍皙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见她这么笑过,不是敷衍客套的,而是真挚的,对他一个人的。

心念一动,严靳抬手就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动作温情。

摸完,俩人都愣了。

霍皙眼睛骨碌碌一转,有点惊恐。

严靳干咳一声,收回手,掩饰尴尬:“头上粘东西了。”

“哦。”霍皙迟钝应了一声,抬手也顺了顺脑门,什么也没有。

电梯叮的到了楼层,严靳催她进去,霍皙抱着电脑,拖着包,潇洒跟他招手道别:“组长再见。”

霍皙说再见,是真不知道还能不能跟他们再见了。

……

停职以后,霍皙在家蒙头睡了一天一夜,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回家一趴到床上,她就觉着自己累得慌,累到连眼睛也不想睁。

要不是胡仲一通电话,她能睡到第三天早上。

电话里胡仲跟她说,她今天生日,他代许怀勐给她说一句生日快乐,顺便问问她近况,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

霍皙听到生日这俩字时才稍微清醒了点,看了眼日期,还真是。

胡仲又说,你回来以后一直开着武杨的车,不是那么回事儿,回头自己去选选,当你爸给你的生日礼物。

挂了电话,霍皙搓搓脸,从床上坐起来。

过完了今天,她就二十五了。仔细想想,还真好长时间没过过生日了。从母亲走了以后,再也没有。

十七岁以前,每年这时候,霍梦狄下了班都会给自己带回来一只蛋糕。那蛋糕是街头一家老式面包房做的,奶油很厚,很甜,味道至今难忘。

想着想着就饿了。

其实多大年纪的女生心里都是住着个孩子的,霍皙爬起来,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打算出门去买点吃的。

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她车从大院外一拐出来,后头立刻就有一辆香槟色吉普追上去。

车里的人拨通电话,跟电话那端报告:“人出来了,动不动手?我们可蹲三天了。”

那端的人犹豫了一会,这边有点没了耐心:“要做就快点,兄弟几个这都是拿脑袋给你办事儿,这女的住的地方是军区大院,严着呢,你可想好了,一旦她再进去真就没机会了。”

那端的人终于下定决心:“办吧,在她回去之前找个机会办了,别把人打死。给个教训,拍点照片和视频就行。”

车里的人嘿嘿两声,十分猥琐:“放心吧,这女的盘儿不错,我替兄弟谢谢您了。”

“事成之后赶紧走,别墨迹。”

“成嘞。”

……

宁小诚最近赚了不少钱,买了辆新ador,今天约了武杨来看。

武杨从团里出来,到他们常常玩车的后山时,宁小诚已经等了半天了。试了一圈,手感不错,心情通透,哥俩靠在车门上抽烟闲聊。

武杨问:“斯亮呢?”

宁小诚:“开会,最近好像跟了个案子,我也好几天没看见他了。他那工作忙起来跟失踪人口似的,你也不是不知道。”

武杨睨了宁小诚一眼,用脚踢了踢他,一脸八卦德行:“哎,我听说你前一阵吃饭,把人家饭店给砸了?”

宁小诚讪讪的:“真他妈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

武杨哈哈乐:“哥们儿之间都传开了,宁少爷砸人家饭店鱼缸,逼着人家服务员捞美人鱼,那饭店经理就差给你跪下了。”

糗事一桩。

武杨瞅瞅他,问:“真是柏馨?”

宁小诚低低应了一声:“是。”

说起柏馨,是宁小诚的一段老皇历了。两人是典型灰姑娘和白马王子的桥段,当时他刚回国,兄弟接风一起通宵夜店,柏馨是那儿的啤酒推销,人多眼杂的,有人推她,她把啤酒洒在宁小诚身上,大家伙一起哄,俩人就那么认识了。

那时候柏馨才十八,年轻窘迫的姑娘,初入社会,在夜店打工挣个学费,宁小诚这人喜欢姑娘就喜欢那一股单纯劲儿,他大手笔资助了柏馨上学,追她追的挺上心,但是奈何柏馨不喜欢他,在他一次醉酒把人家弄上床之后,就跑了。

连他资助的钱也不要了。

宁小诚轴劲儿上来,她越躲着他,他追的就越狠,俩人不清不楚的纠缠了一年多,柏馨最后一狠心连北京也不待了。

直到前几天,宁小诚跟朋友一起吃饭,在一个海鲜酒店,一楼大堂里有座观赏式水族箱,里头有女人穿着人鱼的泳衣在里面游泳,吸引食客。

宁小诚无意往那鱼缸里扫了一眼。

那美人鱼趴在玻璃前逗吃饭的小朋友们笑,接受来自不同男人目光的注视,嘴里塞着长长的呼吸管子,在水里扭动着一截雪白腰肢。

那个笑着的模样,那双眼睛,宁小诚立刻就认出来了。

柏馨显然也是看到他了的,她惊慌失措,猛地朝鱼缸另一侧游走了。

宁小诚犯了脾气,找人家饭店经理要把那美人鱼捞出来,经理哭笑不得,一个劲儿赔不是:

“宁少爷,您要是不爱看,回头我就把她辞了,但是您说说,现在客人看的正来劲儿呢……这也不合适啊……”

宁小诚笑的人畜无害:“你捞不捞?”

“这……”人家也犯了难。

宁小诚抿着唇,抄起椅子就往那鱼缸上砸。那一声闷响,吓得围观的人作鸟兽散。

宁小诚不高兴的时候特别可怕,一瞬间的暴怒,椅子砸在鱼缸上碎了,他又抄起别的砸,最后人家大堂被他砸的稀巴烂,鱼缸也破了,那里头的水汩汩流出,美人鱼被人包着浴巾送出来。

武杨拿起宁小诚还包着纱布的手看了看,又扔了回去:“小诚哎,有些事儿,你还真强求不得。”

宁小诚自嘲一笑:“我知道。”

“这回我俩,是真完了。”

“以前拧,想不明白,总觉着她为什么不乐意跟我在一起,到底是哪儿不好,现在看,想明白了,不是不好,是差距太大,不管我怎么做,在她心里,永远都放不下这个坎儿,像她说的,我永远都是在她难堪的时候救济她的人,怜悯她的人,不是爱。”

不过年轻时一场荒唐执念,再回首彼此皆被他情重所伤,满目是非疮痍,难辨对错。

远处又来了几辆跑车,法拉利,保时捷,一看就是女孩儿开的,几辆车呼啸着驶过来,经过宁小诚他们时按了按喇叭,从车窗中嚣张露出半张脸。

那是一张极为明艳的面孔,她开心的伸手跟俩人的打招呼,很爽利:“嗨,小诚哥!”

宁小诚望着那车尾灯笑道:“是晓鲁,什么时候从沈阳回来的,前儿个在艳势也碰上她了,那叫一个疯。”

蒋晓鲁是隔壁联勤大院里的丫头,关系也算熟,打小儿性格就好,特仗义,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挺讨人喜欢。

看见她,就能想起身边的陶蓓蓓。

武杨意味深长的说:“晓鲁是个好姑娘。”

宁小诚嗯了一声,问他:“好长时间没蓓蓓的消息了,她忙什么呢?”

一提她武杨就来气,他阴阳怪气的:“忙什么?忙她伟大的恋爱事业呢,最近泡上一博士,那天我在路上碰见她,跟她按喇叭,俩人跟车里腻腻歪歪,愣是没搭理我。”

“得了吧,你肯定没说人家什么好话,要不蓓蓓能不搭理你?”宁小诚一语道破,武杨挠挠头:“我那不是……怕好白菜让猪拱了吗。”

说完,武杨皱起眉:“我总觉着这两天像有什么事儿似的,可就是想不起来。”

宁小诚点头:“我也是。”

“今天几号?”

“二十五号。”

话音刚落,武杨电话就响了,陶蓓蓓打来的。他哎呦一声:“说曹操曹操到啊。”

宁小诚啐他:“快接吧,别一会儿给你挂了。”

“估计是没意思了,跟我这儿耍耍嘴皮子。”武杨接起来,颇端出些架子:“怎么着啊,陶大博士。”

电话那边陶蓓蓓一改与武杨斗嘴耍贫的常态,在那边声音带着哭腔,抽噎不停:“你们丫都在哪儿呢!打谁的电话都不接……”

她这一哭,武杨吓得心都揪起来了,他大声骂她:“到底怎么了,你跟我好好说话!!!”

陶蓓蓓魂丢了一半儿,在电话这头抽噎:“霍皙姐让人给打了,我害怕,你们快点来。”

陶蓓蓓跟武杨他们打小儿混在一起落下来的毛病,不管出了什么事儿,第一反应不是找别人。

比如,霍皙让她打电话报警,陶蓓蓓不打110,而是脑子短路,手一抖就打给了武杨。

医院里,霍皙正仰头让大夫清理嘴里的血,腿被高高架起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小手臂肿起了老高。

武杨低头去查看她的伤势,霍皙一个激灵,赶紧口齿不清的嚷嚷:“哎哎哎——”

“行了,甭叫唤了,我都没碰着你。”武杨直起腰,眉头紧蹙:“到底怎么回事儿?”

陶蓓蓓在一旁心有余悸:“我晚上从交大出来,跟霍皙姐约好一起吃夜宵,然后我到地方找了她半天也没看见人,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趴车里嚎的撕心裂肺的,就这样了。”

武杨脸上凝重,问霍皙:“几个人?”

“俩。”霍皙漱了漱嘴,低头吐出一口血。她被打的很严重,嘴角裂开,一说话就疼。

“我去买东西,出来的时候迎面走过来俩男的,叫了我一声,天黑我没看清脸,刚下台阶,就挨了这么一顿。”

“用什么打的?”

霍皙皱眉想了想:“拳头,还有绳子,他们想勒我脖子来着。”

武杨用手抬她下巴看了看,果然一条紫红色的淤痕。

“你最近得罪什么人了?发生过什么口角?跟别人吵架了?”

霍皙艰难咧着嘴乐,大着舌头说:“武杨哥,你可真像警察。”

“别贫,问你话呢,到底有没有。”

霍皙一滞,茫然摇头:“我连只蚂蚁都不舍得踩,能跟什么人结仇。”说完,霍皙又蹙起眉,小心翼翼,将信将疑地说出个名字。

“……沈斯亮干的?”

武杨骂她:“呸!!!”

霍皙缩了缩肩膀,又躺了回去。

武杨敏锐察觉到事情不对,弯腰和她犀利对视:“二朵儿,我没跟你开玩笑,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霍皙告饶:“我真不知道是谁。”

武杨想了一下:“你哥?”

霍皙摇头,斩钉截铁:“不可能,许善宇干不出来这种事儿。”

武杨冷笑:“你跟他还真是一个爹的啊,这么向着他。”

不是许善宇,霍皙这性子又不爱跟别人结仇,谁能下这么狠的手,而且还是这么下三滥的招数。

武杨低头琢磨半天,恰逢宁小诚从医生办公室回来,站在处置室门外敲了敲玻璃,冲霍皙笑了一下。

武杨开门出去,宁小诚说:“我去她出事儿那地方看一眼,这打法儿,是想要命呢。”

武杨问:“一起去?”

宁小诚:“我自己去吧,刚出了这事儿,她俩身边留个人,能放心。”

“大夫怎么说?”

宁小诚歪着身子,倚在墙上:“脑震荡,软组织挫伤,胳膊差一点就折了,今天晚上住一宿观察观察,怕内出血。”

说完,他都有点不落忍。

这手,真狠呐。

霍皙被大夫用轮椅推着出来去拍片子,浑身用固定带包的乱七八糟的,见到两人,宁小诚弯腰看了看霍皙,啧啧两声:“二朵儿,疼不?”

霍皙垂头丧气:“疼,真疼。”

宁小诚乐了,摸出车钥匙嘱咐陶蓓蓓:“蓓蓓,跟着你霍皙姐,我出去一趟。”

武杨送宁小诚一起去医院停车场,霍皙拍轮椅让陶蓓蓓停下,转头梗着脖子喊:“武杨哥!”

武杨停下,扭头,霍皙说:“你那车为我挨了一棍子,门瘪了……”

武杨哂她,无所谓扬扬手:“心不够你操的,人没事儿就万幸了。”

他跟宁小诚一对视,宁小诚点了点头,大步离开。

…………

霍皙是在商场后门的停车场出事的。

九点五十,商场打烊,天色已经大黑了。

宁小诚站在监控室屋里,也不知道跟人家保安说了什么,让他们还真挺上心,把三四个摄像头一个一个调出来给他看。

宁小诚聚精会神的盯着屏幕,忽然,保安室的外头传来一阵引擎熄火的动静。

宁小诚往外看了眼,噙起一抹笑,来的倒是挺快。要不,不至于连衣裳都来不及换不是?

他拍拍保安肩膀:“麻烦您了,先停一下。”

沈斯亮该是从单位直接来的,晚上天气发闷,他身上还穿着常服,军衬的扣子从脖子往下扯开了俩,下车时步履匆匆。

宁小诚了解他,他这人稳,向来是不爱穿着这身衣裳在外抛头露面的,说太扎眼。

这回,是真着急了。

沈斯亮推开保安室陈旧铁门,手里拎着深绿色外套,进屋也没多说话,紧紧盯着宁小诚。

“她呢?”

他问的平静,可是那眼睛里,慌着呢!

宁小诚抛给他一根烟:“医院里,武杨跟蓓蓓看着呢。”

沈斯亮点点头,低头把烟送进唇间,火苗啪的一声蹿起来。宁小诚跟保安客气道:“哥们儿,咱接着放。”

屏幕上静止的画面继续播放。

视频非常清楚,霍皙从商场侧门出来,手里还拎着个纸袋,她今天应该就是出来闲逛的,打扮的挺随意,正从台阶上往下走,下了三四阶,一辆香槟色的吉普车停在路边,从驾驶和副驾驶上分别下来一个男人。

目的性很明确,就是奔着她去的。

俩人迅速走到霍皙面前,先是在台阶下跟她说了句话,时间很短,也就几秒钟的功夫,站在台阶上的男人猛地窜上去,照着霍皙脸上就是一拳。

霍皙踉跄着往后仰,条件反射扔了手里的东西,用手护住头。

她用手抱住自己那一瞬间,宁小诚心里咯噔一下。

果然,俩人应该是干这事儿的老手,接下来的动作利索又狠毒。

霍皙被打翻以后,其中一个果断抓着她两只脚把人从台阶上拖下来,这条街在商场后头,路边又都是临时停靠的私家车,把人从台阶上弄下来,拖到两车之间,用车做掩体,很难被人发现。

这祸来的太突然,该是被打蒙了,霍皙始终用手捂着头,被人攥住脚腕的时候,她才开始剧烈挣扎。

宁小诚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这手下的,忒孙子了。

他扭头看沈斯亮,倒没什么表情,就那一双眼睛,紧紧跟在屏幕里。

其实霍皙看着弱,那是骨子里那股拗劲儿,还真挺要命。

她一点也不傻,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挨揍行,绝对不能把自己往车上带。这俩人,绝对不是想劫财那么简单。

人在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时候,总是会迸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

霍皙用脚往拖着他那人的心口踹,往人家脸上蹬,那人松开她的脚,怒气上来,冲着她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霍皙抱着头,蜷起身体,一下比一下厉害的拳头往身上招呼,她听见俩人对话。

“别往脸上打,一会儿弄得时候都他妈没兴致了。”

“还挺倔,你攥着她手,我拿绳子勒一下得了。”

“轻点儿勒,别整死了。”

“知道知道。”

霍皙一下就急了,揍她也挨了,人也打了,结果是想办那档子事儿,她不怕死的劲儿冒出来,猛地用身体去撞身边的车。

警报器尖锐响起来,男人被吓了一跳,她趁势连滚带爬的往路边跑。

俩人见状慌里慌张的掏出绳子往她脖子上勒,一边勒一边骂:“操,还挺有劲儿!”

霍皙跟疯子似的攥着绳子,男人冲着她又是一巴掌:“打不服你是吧?”

俩人,一个从后头拦腰抱着她,一个拿绳子手忙脚乱往她脖子上套,霍皙瞅准了,用手抠着抱她那人的手心儿,闷声就往勒她那人的胳膊上咬,咬的她嘴里都是血腥味儿,那人才破口大骂地松了手。

头发被打散了,衣裳破了,绳子也松开了,霍皙拔腿就往自己车上冲。

她记着武杨后备箱里有根棒球棍,不锈钢的,俩人万万没想到霍皙能挣扎出去,心里大叫不好,这要是等她跑到路边有人的地方,事儿可就闹大了。

他们追上来,霍皙披头散发张牙舞爪拎着跟棒球棍迎上去,瘸着一只胳膊就往上招呼,那表情,视死如归。

嘴里呜咽嘶吼着,活像头发了怒的狮子。

身手那叫一个矫健,一看就练过。

先打上三路,最后下三路,等对方疼的弯腰露出后背,再用吃奶的劲儿往脊椎和腰椎上招呼。

那钢球棍很沉,她又残着一只手,打了几下就挺不住了,被人劈手抢过来,她机警用驾驶座的车门去挡,棍子砸在车门上,抗揍的很,她敏捷跳上去,开车就跑。

整个过程,只有两分钟多一点,全程挨打她没吭一声,就是最痛的时候,也没听到她有哀嚎求饶。

沈斯亮忽然就低声乐了,他笑着,眼里却是疼着的。

不要命,这是她,抖机灵,不吃亏,这也是她。谁呢,不是霍皙,是以前那个在院儿里那个天不怕地不怕,闷声就能干大事的霍二朵儿。

生龙活虎,小聪明一堆。

她打人那路数,还是以前他和武杨教的。

那时候武杨当兵第三年,正是年轻气盛,逢上部队考核,他天天晚上吃完饭,一身闲力气,待着没事儿干,就去体育场抓着警卫排的兵练手。

院儿里孩子爱起哄,迅速拉场子,警卫排的兵也不是善茬,部队里的人,都不服软,憋着口气都想把对方打趴下,一来二去的,每天晚上倒是成个固定节目了。

那时候,霍皙和陶蓓蓓就趴到体育场的围栏上,探出两颗小脑袋看热闹,偶尔给武杨加个油助个威什么的。

后勤大院里两个最漂亮的姑娘在边上这么一喊,武杨得意劲儿上来,连着撂倒好几个,最后给那帮兵累的气喘吁吁,连连说服的时候,他一身臭汗还玩儿的不尽兴,非提溜着人家闺女要教防身术。

霍皙和陶蓓蓓每天被武杨拎着练,累的垂头丧气,可别说,到了最后,那些正经套路没记住多少,保命的歪招式还真会了几个。

一来二去,倒没以前那么娇气了。

监控看完,保安回头问:“大哥,这……咱是不是得报警啊……”

宁小诚问沈斯亮的意思,谁知他把烟灭了,忽然跟人家说道:“哥们儿,给我看看她出来之前的监控行吗?”

挺让人意外的。

沈斯亮把话说得很客气,又穿着军装,俩保安不知道这俩人到底什么来路,但感觉事情严重,于是把之前几分钟的监控调了出来。

不多时,只见一道身影晃进了家蛋糕柜台。

霍皙穿着印着小熊的t恤衫,牛仔裤,在玻璃柜台前站了半天,她弯着腰。从监控器里很清楚的能看到她的正脸,她盯着柜台里面一整排蛋糕,炯炯有神,哪个都想要。

似乎是犹豫了很久,她直起身来,微笑着跟柜员指了指,那是一只尺寸很小的巧克力蛋糕,她等着付钱,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小男孩儿站在她旁边。

那孩子个头矮,一个劲儿用小手拍柜子,霍皙低头,小男孩儿仰头,咿咿呀呀的,还是指着那排蛋糕不放,然后霍皙蹲下来,与他平视。

“吃这个?”

小男孩摇头,腮帮子白胖白胖的。

“这个啊?”霍皙手往旁边挪了挪。

小男孩还是摇头,急的呀,霍皙明白了,又往旁边挪了挪,那上头有翻糖卡通的造型,是个挺可爱的海绵宝宝。

小男孩点点头,露出柔软的牙床冲霍皙笑。这一笑,给霍皙心都笑化了。

她觉得这个笑容是她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柜台小姐收银,霍皙爽快指了指那只蛋糕:“这个我也要了。”

打完包装,小男孩的妈妈赶来,一直跟霍皙鞠躬说不好意思,自己找个座位的功夫,这小子就蹿出来了,霍皙端着那只蛋糕送给小男孩,笑一笑说没关系。

最后小家伙搂着她脖子亲了一口,霍皙拎着自己那只纸袋才从蛋糕店出来。

前后不过几分钟,她就挨了打。

挨打那一瞬间,她扔出去的,是她想送给自己的礼物。

她爱甜食,尤其是巧克力。

沈斯亮从监控室出来,在外面站了很久,才说:“小诚,今天是她生日。”

以前每回她生日,她都跟他在一起。

沈斯亮叹气,看得出来,是真颓了,他跟小诚说:“前几天我在她家楼下,她跟我说这些年在外头吃了好多苦,跟着去拍外景,从山上摔下来,头破血流,她去广西做采访,让农户堵在屋里,想强/奸,她用镐头给开了瓢,一开始我不信,我觉着她骗我,她多厉害啊我以为和以前一样,是她跟我开的玩笑,想让我心疼她。”

沈斯亮靠着车门坐在地上,盘起腿,叼着烟,他说:“小诚,现在我信了。”

“她一个人在外头,是真遭罪了。”

遭了大罪了。

以前俩人好的时候,她手上划个口子都得在他面前委屈半天,现在分开了,反倒那些苦,倒是不提了。

不对,不是不提,是他不信。

有时候,男人的愧疚不在嘴上,而是在心里,他心疼你,脸上不说,可是那股怜悯,那种疼爱就会从眼睛里跑出来,宁小诚拍拍他的肩膀,转头看着路边,颇有不忍。

他劝他。

“斯亮,你把小航那事儿忘了吧。”

沈斯亮咧嘴笑,挺自嘲:“忘了,是真忘了。”

从知道她出事儿的时候就忘了。

他这两天连着开会,住在单位,会议内容因为涉及保密,手机上交,中途吃饭休息,处长趁着去洗手间的功夫,把手机扔给他。

“快瞧瞧吧,都快让人给打炸了,别是家里有什么事儿。”

沈斯亮站着撒尿,吹口哨拒绝:“别,回头让人家抓着把柄,说咱犯错误。”

处长和沈斯亮私交不错,笑骂他:“你那破电话还能犯错误,甭贫了,快接着吧。”

沈斯亮这人念旧,手机还是一款全键盘的黑莓,定制特殊发售的,什么智能软件都没有,想找他,除了电话就只能使短信。

这些年,为他这破手机,别人没少笑话他。

他洗手,接过来,确实十几个未接来电,他以为是武杨他们闲着约饭局,打开一看,是宁小诚发过来的信息。

看完以后,沈斯亮揣起手机,去刘卫江那儿请假。刘卫江听后稍有不满,皱起眉:“家里出事儿了?你爸?”

沈斯亮挠挠眉毛,似乎为难,刘卫江沉默几秒,放人。

自然是一路飞车。

以前她不在自己身边,沈斯亮对她的念想仅限于梦里那道隐隐绰绰的身影,她拎着行李,他没去送她,可是一闭上眼,全都是她要离开他的时候那副决绝表情。如今知道她出事儿了,他才知道,自己是真慌了。

可他也恨她啊!

恨她不拿自己的命当命,恨她害死了小航,恨她走的时候不跟自己说,恨她那么坚决的就把自己给抛下了。

可是一个男人,肩上要扛的事儿远比这些情爱多得多。

那时候弟弟没了,沈钟岐受了重创,家里,外头,乱成一锅粥,眼看着就垮了,那么多人想看他沈家的笑话,想看他栽跟头,他不顶上去,不担着,又能指上谁?他没那个时间站在她面前求,说你别走,说我们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她性子那么烈,是个和他一样把事往自己肚子里咽的主儿,就是他真求了,真低头了,她能回来吗?

何况,那是他亲弟弟,作为哥哥,心里那道坎儿也过不去。

沈斯亮难受也只是那一瞬,低着头缓过来,他琢磨一会儿,问小诚:“她说是谁干的了吗?”

宁小诚说:“不知道,武杨问了两次,打人的她也不认识。”说完,宁小诚也问了和武杨的一样的问题:“能不能是她哥?”

沈斯亮冷笑一声,摇头否认:“不可能。”

“许善宇干不出来这种事儿。

这么多年,哪怕关系不好,起码人品是信得过的,大院的孩子,心狠,嚣张,可是也善良,正直,好歹,霍皙也是他的妹妹。

宁小诚乐了:“嘿!跟二朵儿说的一模一样诶。”

沈斯亮沉思,坐在地上发呆。

他想事儿的时候特静,心思七转八拐,颇有小时候的鬼精鬼精的模样。

小诚了解他:“你怀疑是南京那边干的?”

沈斯亮没说话。

他不说话,就代表默认。

宁小诚后脊梁发凉。

狗急还跳墙呢,何况是人,沈斯亮最近把南京那边的几个人整得惨,保不齐谁给萧骏出了馊主意让他拿霍皙开刀,一是解气,二是给沈斯亮一个警告也未尝不能。

萧骏是沈斯亮的大学同学,俩人打在学校那会儿就没少较劲,同系不同班,一个南派一个北派,沈斯亮年轻的时候也蛮猖狂,带着南京的劳家长子劳显,还有同是北京考进去的彭小伟专门跟萧骏那伙人作对。

萧骏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人很阴损,仗着自己家在本地,瞧不上沈斯亮的北京作派,为此,也没找他的茬。

两伙人斗得最狠的时候,在校外,听说萧骏还折过一条腿,那腿到现在阴天下雨的时候,疼的都没法走路。

如果真是萧骏干的,那霍皙这顿打……可就算是为他沈斯亮挨的!!

显然,沈斯亮自己也知道。要不,也不会跟自己说这么掏心窝子的话不是?

小诚这时候倒是打心眼儿里不希望是萧骏干的了,如果是,依着沈斯亮的性子,非出大事儿不可。

而且霍皙这事儿瞒不住,她爹人虽住在别处,可这个闺女一举一动他都在手心儿里,那时候,她老子要是也插手进来,可真乱了套了。

沈斯亮拍拍裤子站起来,手里拎着从保安室拷过来的视频。宁小诚抓住他,问:“你干嘛去?”

沈斯亮关上车门:“去医院看看。”

宁小诚松了口气:“去吧,晚上武杨问她是谁打她的时候,她咧嘴一乐,还说是你干的。”

沈斯亮这回是真笑不出来了。他扯了扯嘴,心里又疼又堵。

医院里,霍皙正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呢,有小护士端着托盘进来,要打针,陶蓓蓓紧张问人家:“消炎药不是都打过了吗?这是啥?”

她现在留下后遗症了,看谁都像要害霍皙似的。

小护士笑了笑:“别紧张,大夫刚才给开了针镇静剂,怕她晚上睡不着。”

镇静剂在医院向来管的很严格,普通病人,达不到严重程度,大夫压根不敢开这个医嘱,这回人家主动上门给打,霍皙正难受着呢,一听,赶紧伸手配合。

镇静剂扎完,霍皙开始打呵欠,护士跟陶蓓蓓说:“家属来一下,大夫要跟你们交代一下回去以后的看护事项。”

武杨在人家医院楼梯抽烟,让护士发现,给撵外头去了,于是,只剩下陶蓓蓓跟出去。

门前脚关上,后脚就从医院走廊慢悠悠拐出来一人,进了霍皙的病房。

霍皙困得都睁不开眼睛了,依稀觉着有人进来,她以为是陶蓓蓓,眼睛睁开一道缝,看见个男人影子。

沈斯亮用脚勾着床边的椅子,坐下来,和她对视。

他穿着军装,霍皙想跟他说认识他这么长时间,他还是穿这身衣裳最好看,可她实在太困了,眼睛睁着,嘴怎么也张不开。

沈斯亮看着她,那张巴掌大的脸,让人给打的花花绿绿的,偏偏那一双眼睛倔强瞪着他,好像他干了什么缺德事儿似的。

他转过头,跟她说:“别看我,不是我打的你。”

霍皙还看。

沈斯亮弯腰离她近了点,低低询问:“疼啊?”

霍皙闭上眼,一歪头,睡着了。

沈斯亮慢条斯理的伸手给她擦眼泪,肯定是疼,要不,她也不能哭,擦完,他把手随意搁到袖子上抹了抹。又去摸她放在被窝里的手,她那双手,看着瘦,但是攥在手心儿里,软软的。

他捂着她的手,半晌,才轻轻放到嘴边,亲了亲。

两片嘴唇蹭着她细腻的手背,怎么也舍不得放下。

亲完,沈斯亮讪讪的。

毕竟乘人之危,总感觉自己有点心亏。

他来医院,钻进人家大夫办公室,让大夫给她开镇静剂,人家大夫不给开,问他,你是病人什么人啊?沈斯亮面不改色心不跳,我是她家属啊。大夫警觉,问他什么家属?刚才她送来的时候我怎么没看见你?

沈斯亮扯起谎来跟说故事似的。

我是她老公,这不知道媳妇出事儿以后刚从部队回来,不瞒您说,我媳妇以前有抑郁症,我怕她挨了一回打受刺激,回头想不开再跳楼,万一您说她要跳下去,医院多晦气啊,影响也不好,您就给她开一支,让她睡个好觉,明天我们就出院了。

大夫将信将疑。

沈斯亮厚脸皮,抖落着自己衣裳给人家看。

您看看,我好歹也是一人民解放/军,这点信誉还是有的,我真是她家属,那是我亲媳妇儿。

他说的真挚,信誓旦旦,大夫瞅了瞅他的肩章,斟酌着想了想,最后大笔一挥,让护士给打了针。

沈斯亮知道,霍皙这辈子最怕两件事,一是怕吃不饱,二是怕睡不好。

他懂她,来了医院,站在病房门口,看她直勾勾瞅着天花板的眼神就知道,她疼得慌,疼的睡不着觉。

以前跟她在一块儿的时候,她一饿着,人就没精神,睡不好,脾气就暴躁,偏偏沈斯亮又是个不爱睡懒觉的,在学校每天六点起来养成了生物钟,有时候醒了,他躺她旁边,一会儿捏捏她鼻子,一会儿玩玩她的手,最后霍皙被弄醒了,急了,猛地站从床上蹿起来,一脚给他蹬下去。

那时候她比他要猖狂,他也是真宠她。

俩人谈恋爱那几年腻乎,武杨曾经提溜着霍皙骂她,二朵儿你瞧瞧你没出息那样儿,回头沈斯亮给你卖了你还给他数钱。

霍皙掐着腰,气势磅礴的回击,呸!别说给我卖了,他就是给我吃□□我都吃!说完,她笑嘻嘻往他怀里钻,歪着头问他,斯亮哥,你不舍得我死吧?

……

这一觉霍皙睡得很长很长,在梦里,她感觉有人捂着她的手,有人摸她的额头,有人在她耳边小声喊她,二朵儿?

她想醒过来,意外对上一件浅绿色衬衣领口和一对儿金色领花,她欣喜睁开眼,眼珠一转,眼睛黑亮。

却又猛地顿住了。

胡仲舒了口气,直起腰:“可算是醒了,这药劲儿也太大了。”

从晚上十点睡到第二天下午,不吃不喝,叫也叫不醒,可把人吓的够呛。

霍皙脑子空白几秒,温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儿,胡仲给她拿着软枕,扶着她半躺。见她神情忡怔,了然一笑。

“怎么,以为我是斯亮?”

刚醒过来那眼神,眼里都带着光呢!

霍皙咧开嘴,嘿嘿一乐:“梦见他打我来着。”

胡仲心疼她,当自己半个闺女,恨铁不成钢道:“那混小子就那么好?做梦都想着?”

说完,他把带来的保温桶放在小桌上:“来是来了,让我给撵走了。”

他进来的时候,这小子窝在板凳上,垂着头,几天没睡过整觉,眼睛都熬红了。

霍皙饿了,真饿了,捧着保温桶开始狼吞虎咽,吃着吃着,她一愣:“胡叔。”

“嗯?”

“我这事儿……您没跟我爸说吧?”

胡仲哼了一声,背着手:“丫头,这才想起你爸呐?”

“晚啦。”

霍皙手里的小勺啪嗒一声掉进桶里。

胡仲说:“你以为你在外头什么事儿你爸都不知道?二朵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应该早跟他说的,好歹他是你亲爹,要不,也不能遭了这祸不是?”

霍皙沉默,终于在胡仲面前露出难过神色。

她说,胡叔,我一直都不想给你们添麻烦,可是到头来,我总给你们惹事儿。

胡仲一听,心里不落忍。他明白,她这孩子从来都是懂事儿的,就是脾气太倔,太硬。他宽慰她:“丫头,你放心吧,这顿打,胡叔肯定不能让你白挨。”

就是他不管,只怕现在外头那帮孩子,也已经作翻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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