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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往事3

说书人_莹纸1

中午有经验的人都自备午餐,包里背着饭盒,像霍皙他们这样没经验的,只能大眼瞪小眼,会场三公里以外都戒严了,连个买东西的地方都没有,摄像老王是个聪明人,从包里拿出仨面包。

他憨厚挠头:“本来想着下午饿了的时候填补填补,得,中午咱分了得了。”

毕桐没意见,一个人拿了去后座吃。

霍皙瞅瞅膀大腰圆的老王,一脸憨厚相,有点不忍心,她特能理解饿肚子的感觉。

她偷偷把鸡蛋放回老王的摄像包里。

老王发现,朝霍皙嘿嘿一笑,很不好意思:“该减肥了,该减肥了。”

毕桐为了下午能精力充沛做采访中午得睡午觉,老王也得趁着午休修片,霍皙是个闲人,不想影响他们工作,便自己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啃面包。

她是个在吃上面特别马虎的人,什么都行,就是填个肚子,不计较那些,早上六点从家出发,一直到现在,她是真有点饿了。

她大口大口咬着面包,身边放了瓶矿泉水,高跟鞋被她脱了搁在一边,吃的狼吞虎咽没心没肺。

她眼神放空的盯住路边某个点,样子有点蠢,连有人盯着她都没发现。

中午太阳大,这几天气温骤升,温度很高。

沈斯亮把外套扔在车后座,摘了会场的胸牌,胳膊懒洋洋搭在街边的防护栏上,手里夹了根烟。

他盯着对面矮台阶上那个身影,被太阳晒得眯起眼睛。

得,三年没见,吃相还是那个吃相。甭管什么好东西给她,搁到嘴里就往下咽,饿死鬼托生似的。

但是说她吃的凶,偏偏那个模样又很好看,很干净,她一只手拿着面包,一只手垫在下巴上,不大张旗鼓的嚼,没掉一点渣儿,吃完了,把包装纸和垃圾叠好了放在手里,也不乱扔。那面包不大,没两分钟的功夫她就吃干净了,喝了两口水,可能是灌风了,她又轻轻揉了揉肚子。

沈斯亮知道,那是吃急了,胃难受呢。

他记着以前,很久很久以前,俩人还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是这副模样。

城里新街口有个三儿,是个老北京,因为心智有点问题,没什么收入来源,一直靠卖报纸为生,三儿人很善良,总是对过往行人时不时吆喝一句,别掉东西提防小偷,周边商铺也很照顾他,时不时给他送点吃的,但是难免有疏忽的时候,老头儿也常常过着饥一段饱一顿的日子。

那时候他还和她在一起,俩人开着车从新街口过,总停一停去路边买点吃的给三儿,有时候是中午,有时候是大晚上。

她嘴馋,每次给三儿买了以后也给自己买一份,俩人在车里远远地看着,她就在副驾驶狼吞虎咽的咬煎饼。

有时候吃急了,吃不动了,她就把剩下的给他,捂着肚子可怜巴巴看着他。

中午起风了,霍皙胃里有点硌得慌,又仰头喝了两口水,然后慢慢把头埋在膝盖里,打了个呵欠。

那道身影小小的,瘦瘦的,靠在石柱子的后头,几乎没人注意。

一根烟抽的差不多了,沈斯亮不轻不重按灭烟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

霍皙迷迷瞪瞪的打着盹儿,忽然感觉有人踢了她一下,力气不大,她以为做梦呢,恍惚中又听见有人喊她。

“二朵儿?”

霍皙一个激灵醒了。

只见武杨一身武/装作战服,带着头盔,肩上别着对讲机,正挑着眉毛看着她。

霍皙惊喜,揉立刻站起来:“你怎么在这儿啊!”

武杨也笑:“来执勤,保卫你们安全呗。”

今天国内国外来的军/政/要员,数都数不清,卫戍区担负着保卫工作,维护秩序保证安全,他们自然要抢在前头。

“执勤你还来开小差?”

“嘿,要不是看见你,别人我还不来呢!”说完武杨踢了踢那根石柱子:“怎么来这儿了,采访啊?”

“去了家新报社,今天跟同事一起来的,他们在忙呢,我一个人出来溜达溜达。”

武杨问她:“吃饭了吗?”

“吃了。”

“吃的什么?”

“反正吃饱了。”

武杨撇着嘴看她手里那个面包袋,扬着眉毛:“真吃饱了?”

“以前一顿可得吃两碗饭呐!”

他嗓门大,霍皙赶紧去捂他的嘴:“行了行了!知道我饭量大,给留点脸行吗!”

武杨哈哈乐,用武装带敲了一下霍皙的脑袋瓜。“跟我走!”

“嘛去?”

“给你吃点好的。”

霍皙被武杨带着上了那辆拉风的大吉普,车窗都升着,后座有两个兵正在休息,门一拉开,武杨一皱眉,上去就踢了他们两脚。

“把鞋都给爷穿上!闻闻车里这味儿!!!”

俩兵见有外人来,赶紧套上鞋跟武杨认错,偷偷摸摸用眼神瞄着霍皙。

“武爷,您女朋友?”

武杨一挥手,把人撵出去:“替我顶一会儿,我吃个饭。”

俩兵看着霍皙嬉皮笑脸的跳下车,迅速整理仪容,腰板标直地走了。

武杨放下车窗透了点儿空气进来,又从前头拿出两盒盒饭,还有一保温瓶热水递给霍皙。

“为了开这会我们忙了好几天,这帮小子确实累的够呛,能得着机会睡一觉不容易,别介意。”

霍皙接过饭盒,笑眯眯地摇头:“你们比我们辛苦。”

军队伙食就是好,牛肉,小白菜,西红柿,营养那叫一个全,霍皙挑着饭盒里的牛肉,双眼炯炯有神。

她吃饭的时候忒认真,忒专注。

吃完了,不够,她问他:“武杨哥,你车上还有吃的吗,我们有个同事,中午也饿肚子呢。”

武杨不乐意了:“你吃饭还带打包的啊?”

偏偏霍皙又是个实心眼儿的性子,谁对她好,她就能对那人双倍,百倍好。她想起憨厚的老王,笑眯眯:“谁要你盒饭了,巧克力有吗?我们有一摄像大哥,份量挺大的。”

武杨骂骂咧咧从前头翻出几袋压缩饼干和巧克力,扔给她:“给给给。”

霍皙当宝贝似的收起来。

武杨从后视镜瞧着她,忽然就直白问了一句:“今天斯亮也来了,你看见了吗?”

霍皙正仰头喝水,闻言一哆嗦,滚烫的水顺着嗓子眼儿就滑下去了,她扣上水杯,像是谈起一个最平常不过的朋友。

“看见了。”

“跟在刘卫江后头,拎着公文包,帅炸了。”

她说的特别真诚,武杨后脊梁都觉着发凉,看了她一会儿,又觉得霍皙那模样不像撒谎,武杨才默默叹了口气。

心想着这俩人啊,真他妈能作!

武杨是根直肠子,他烦躁从兜里摸出烟来,叼在嘴里,想了想,从前排副驾驶的地方转过头来,一鼓作气。

“二朵儿,你俩就非得这样?非得这辈子老死不相往来?谁都不见谁?至于吗,小航那事儿都过去了,走都走了,他回不来了,何苦这么折磨自己呢。”

霍皙慢条斯理扣上饭盒,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她扭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过了好久好久,久到武杨都没了心思再问的时候,霍皙才慢慢弯下腰,把脸埋在手里。

那是一个极为缓慢的动作,似是痛极。

她说武杨哥,不是我放不下,是沈斯亮恨我。

她说你不知道,他恨我恨到巴不得死的那个人是我,你说,这样的人,我还敢再凑上去吗,我跟他,还能回到从前吗。

斯亮是恨你,可到最后,毕竟也没舍得你死不是。

当然,这话,武杨没敢说。

…………

中午刺眼的阳光渐渐被乌云所掩盖,似终是迎来了这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

不过短短几分钟,电闪雷鸣,暴雨如瀑,终于倾盆而下。下午会议结束的时候,整个会场外面都被车堵住了,偏偏今天报社来的这辆面包车是个不省事儿的,往出开的时候卡在了路边的排水井口里。

把人家后面的路挡的死死的。

前后车距又短,司机不敢加油门,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摄像老王跟着毕桐在后头推车,身上都被浇湿了,来来往往也不见有谁下来帮忙,光顾着在后头按喇叭催。

有同行在车里,甚至降下车窗说起了风凉话。

老王吃了霍皙的给的巧克力,俩人算是统一成一条战壕的战友了,他拉着霍皙,不让她推车费力气,给她出主意:“这样,你去前头,麻烦人家司机把车往前蹭一蹭,腾出距离,咱也好出来。”

霍皙心想能尽快摆脱窘境,点点头,快步往前跑。

雨下的起了白烟,空气中雾蒙蒙的,霍皙冻得浑身直哆嗦,她跑到前头一辆黑色轿车前,也没看人家车牌号,伸手轻轻敲了敲玻璃。

窗户上都是雨,看不清里面,怕人家车里听不清,霍皙又敲了敲。

然后,车窗慢慢降下来。

沈斯亮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露出半张脸,他平静的望着她,似像看陌生人一样。

霍皙顿时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然后,她弯下腰,听见自己的声音,说的还挺真诚:“你能把车稍往前挪一下吗?后头卡住了,出不来,要不大家都走不了。”

沈斯亮真把头往后看了看,他也挺真诚:“我往前挪,撞了算谁的?”

他摊了摊手:“你也看见了,我就是一司机,领导在后头,担不起这责任。”

豆大的雨点儿顺着脸往下打,霍皙抹了把脸,颇为狼狈。她盯着他的眼睛,语气一下就软了,她说:“求你了,行吗?”

这话一出口,沈斯亮脸色就变了。

!

那天从会场回家以后,霍皙生了一场大病。

先是打喷嚏流鼻涕,然后是发烧,接踵而来的是剧烈咳嗽。晚上她趴在床上咳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脸都憋红了。

咳完之后,她摸摸脸,摸摸额头,兴冲冲拿出手机跟严靳请假。

过了十几分钟,严靳回了消息。“怎么就病了呢?”

霍皙趴在床上,脸颊因为发烧烧的通红,她也纳闷,怎么就病了呢。

等了几分钟,严靳的短信又回复过来,他问:“真的病的很严重吗?”

霍皙回复:“非常严重。”

她怕他不信,拍了一张温度表示数给他,严靳在家里的跑步机上跑步,点开图片,他慢慢放下速度,回了几个字。

“那就好好休息吧,我让社里安排另外的人过去。”

霍皙谢了恩,继续蒙在被里睡觉。

看着对话框里霍皙的头像,严靳关掉手机,接着提高速度跑了起来。

看起来,她也是个聪明人。

主编安排她去跟着参会,已经引起很多人的不满,这样不仅在工作中给自己树立了很多敌人,以后也少不了风言风语,可是她去了,隔天因故无法继续参加,一来给了别人机会,二来,对主编那里也是个交代。

在家里养了几天,霍皙再回报社上班的时候,老杜在走廊看见她,惋惜摇头,你呀你呀,病的可真不是时候。

霍皙用面巾纸堵着鼻子,瓮声瓮气冲老杜嘿嘿一笑。

谢您抬爱,但是我这身板儿不争气,也不能让我带着病菌影响咱报社形象不是。

老杜听见这话,依旧摇头,嘴里叨咕着,可惜啊可惜,说到最后,霍皙也不知道他是可惜什么。

一个见习记者,每天处理的琐事很多,校对稿件,选题,排版,讨论板块,甚至副组长写不完的稿子也要霍皙来代笔,霍皙忙的头都抬不起来,偶尔需要去别的组送东西,她身影路过组长办公室,严靳也会停下来无声看她一会儿。

经过一个多星期观察,严靳觉得,其实,霍皙并非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比如,她是一个非常有礼貌,也很有长幼尊卑观念的人。

那天他以为她在主编办公室给老杜开门是故意溜须拍马,时间长了,严靳才发现她对谁都这样,开会永远是站在门口等大家都走完了她才关门的那一个,偶尔茶水间休息,如果有报社的老人儿进来,她也绝对是要先让一下对方,自己稍等一会儿再打。

比如,她很有家教,从来不在背后议论别人或者参与社里的八卦,她也很淡漠,对于自己那些流言蜚语也不急于澄清或者辩解,她不讨好任何人,也从不委屈自己,

午间吃饭,大家都三两聚在一起闲谈,刚开始几天大家难免排外,没人和她坐在一起,她就端了餐盘一个人坐在窗边的角落里安静吃饭,不玩儿手机,也不谈笑,吃好了,端起盘子放在洗刷间就走,离开的位置干干净净。

起初,有人说她孤傲,假清高,跟大家伙儿绷着,私下里不定什么样儿呢。

有男同事听不下去,看着组里那些喝杯星巴克都得发个自拍的年轻姑娘叹气,你们啊,就是异性相斥,人家霍皙那才叫深藏不漏,她那些习惯,要不是长年累月的养,根本做不出来。

说完大家作鸟兽散,可是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食堂里趁着午休不分场合大声谈笑的人少了,主动清理餐盘送到洗刷间的人也明显多了。

她们一边说着跟霍皙有关恶毒的话,却又一边在心里偷偷嫉妒着她,模仿着她。

可是霍皙对这一切暗涌都浑然不觉。

她这一场重感冒患了好久,一个星期都不见好,她每天最常见的模样就是红肿着鼻子,怀里抱着一叠纸抽,痛苦的在走廊擦鼻涕。

那天快下班的时候,一楼女厕所。

有几个准备出去和朋友约会的女同事在洗手间补妆换衣服,洗手台并排站着的两个,一个是时政组的,一个是生活组的,俩人见了面,打了声招呼,开始对着镜子涂口红,抹粉底。

“哎,最近组里有啥八卦吗,换来听听。”

那个拿着口红,涂的认真:“能有什么八卦,生活组,谁家丢了猫,谁家着了火,鸡毛蒜皮。”

“你们严总最近谈女朋友了没有?”

“还真没听说,不过他最近心情好像不错,见人就笑,稿子送上去,也不往回返,许多小错误他自己就给纠正了。”

涂粉底的手一顿,随即冷笑:“哼,也不看看谁的稿子,我听说最近不少后期都是你们那个新来的霍皙在做,严总这人眼光高,保不齐也让那小娘们儿给勾引了。”

“霍皙……我感觉她人还行,没你们传的那么傲,虽然不太爱说话,也没什么脾气,你别把话说的这么难听。”

“你懂什么!越是看上去好说话的人其实藏的越深,你知道最近大家都传什么呢吗?”

涂口红的一脸茫然:“什么?”

抹粉底那个兴奋起来:“听说霍皙来头不小,道行深着呢,她跟我们组长参会那天,午休的时候毕桐亲眼看着她跟个当兵的走了,好像官儿还不小,你想想,能参加那种会议的军官都是什么人啊!俩人一起上的武装车,待了二十多分钟才下来,下来的时候还依依不舍站在窗户外头道别呢。”

“你说……车上那二十多分钟都干什么了?”

一阵心有灵犀的沉默。

涂口红那个震惊万分:“这么风骚?”

“哼,估计这就是其中一个,要不当初为什么附刊的老赵那么坚持要给她送过来?为什么老杜点这名儿让她去?你以为她那一身又一身的名牌和车都哪儿来的?伺候的主儿多着呢!破鞋一个!”

俩人说的正兴起,里头的门忽然咣的一声被人用脚踹开了。

陶蓓蓓站在门里,气的脸通红,肩上扛着包,掐着腰冲俩人就是一通骂。

“丫敢不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可把俩人吓坏了,还以为碰见霍皙了呢。

见不是她,心里松了口气,皱眉盯着陶蓓蓓:“你谁啊你?”

陶蓓蓓穿着dior的小裙子,站在台阶上,字正腔圆,声如洪钟:“我是你姑奶奶!!!”

她本来是想接霍皙下班的,在车里等了一会儿有点尿急,没想到刚钻进来上个厕所,就让她给听见了。

陶蓓蓓是地道的北京大妞,说话又损又爽利,她蹭的一下从台阶上蹿下来,裙子拉链都没来得及系好。

“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净在背后嚼别人舌根子啊?你妈没教你不能随便说人家坏话吗?你了解人家吗你?什么就破鞋啊,看你这打扮才像是一天外面伺候八个的主儿呢!”

俩人被噎住,也被陶蓓蓓激怒了:“跟你有关系吗?你偷听别人说话你有礼貌,霍皙跟你什么关系啊这么帮着她?”

“我呸!”

陶蓓蓓气急了,上去就要和俩人理论。

霍皙刚从电梯出来,就听拐角洗手间里传来争吵声,那嗓门儿不小,在空旷的大堂里回声很大,甚至引来前台和保安的关注,霍皙不好凑热闹,可是听了几秒,她猛地回头就往洗手间跑,那叫一个健步如飞。

坏了!!!!

果然,她推开洗手间的门,陶蓓蓓跟人家吵的正酣,包也扔了,鞋也掉了一只,霍皙急急喊了她一嗓子。

“蓓蓓!”

“你干嘛呢!”

喊完,仨人全都消停了,陶蓓蓓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霍皙,委屈地喊了她一声:“霍皙姐!”

霍皙走进来,站在陶蓓蓓身前,盯着那两个同事,嘴上虽然说的和善,可眼里一下就冷了。

“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她冷然的表情,简直和沈斯亮一模一样!尤其是那股不容侵犯的傲气,那一双护食儿又霸道的眼神!

那俩人不说话,对视一眼,谁都不吭声。

霍皙看了她们几秒,忽然一笑,那一笑,还真蛮讽刺人的。

她说:“成啊,不说,那就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儿,这个是我妹妹,年纪小,我替她给你们道个歉,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别介意。”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耗着就是给自己找麻烦了,俩人紧紧看了霍皙一眼,迅速推门走了。

等人走远了,霍皙才转过来把陶蓓蓓拉到自己跟前儿,又去捡她扔在地上的包。

陶蓓蓓不情不愿地:“她们说你坏话!怎么就这么算了呢!”

“说呗。”

霍皙满不在乎,又给她拉上裙子的拉链,顺手理了理她的头发:“你怎么在哪儿都能跟别人吵架呀,来了也不给我打个电话?”

陶蓓蓓不甘心,恨恨的跺着脚:“喂!她们私下里说你被人包/养啊!我是替你出头啊!!”

“狗咬你一口,你也得咬回去才解恨?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也没少块肉。”

陶蓓蓓心里堵得慌,彻底挫败,皱着一张脸,嘴里嘀嘀咕咕的:“越来越像。”

霍皙敲她脑门儿:“嘀咕什么呢?”

陶蓓蓓想起件事儿,马上精神起来:“霍皙姐,那天你见到斯亮哥啦?”

霍皙闻言愣了几秒,然后靠在洗手台上,也不隐瞒:“看见了,他和刘卫江一起去开会。”

“那……说话了吗?”陶蓓蓓小心翼翼的问。

“说了啊。”霍皙眨了眨眼,转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镜中的人化着淡妆,穿着灰色的裙子,美的如烟如雾。

就是那个红鼻头碍眼了点儿。

霍皙愁的叹口气:“可惜,他不搭理我。”

我求他,他都不搭理我。

她在窗外,说,求你了行吗,然后他静了几秒,升起车窗,把车往前远远的开了一大段距离,给她腾出地方,可始终,都没看她一眼。

陶蓓蓓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从包里翻出两盒药,讷讷的:“霍皙姐,我今天来不是想惹事儿的,跟你微信的时候听你说话有点感冒,就给你买两盒药送过来……你别生气。”

霍皙接过来,心里温暖又感动,她摸摸陶蓓蓓的刘海儿:“走,晚上请你吃顿好吃的。”

陶蓓蓓点点头,兴冲冲的:“咱俩买小龙虾回家吃行吗?今天晚上有女排决赛,再弄两桶啤酒!”

陶蓓蓓在大学之前一直是市里排球队的主力干将,后来因为伤病退出了,虽然这几年不打球,但是心里总是对女排有种特殊情怀。

霍皙欣然答应她,两人一起亲昵挽着手臂往外走,走了两步,陶蓓蓓一拍脑门儿又往回走。

霍皙紧张拉住她:“你又干嘛?”

陶蓓蓓晃着手,一脸嫌弃:“刚才上厕所出来的急,我还没洗手呐!!!”

今天是周五,各大高校门前格外热闹。盼着过周末的学生们下了课,都一窝蜂的往外跑。

每到这天的下午四点半,南大街上都是最热闹的时候,各种各样的车挤在路边,放眼看去,你就瞧吧,从街这头到那头,没一辆是便宜货。他们大摇大摆,威风凛凛的停在禁止停车的标志下头,对外面拿着罚单交警视而不见。

为啥,因为人家不怕罚。

那些开着跑车的,挂着吉利数字车牌儿的都是各家的二世祖,不是家里有金山银山就是老子在哪儿投资了矿产,穷的就剩钱了,任凭你怎么赶,人家就两个字,粘呗。

我就停在这儿,罚单你想粘多少粘多少,为了追女朋友,什么都能豁出去。

至于那些开着轿车,牌子不起眼儿,车标不起眼儿的,交警更是惹都不敢惹,你知道里头坐着哪尊大佛?又是哪个首长来视察工作?

叹口气,得,收起罚单,今天这趟又算白来!

要说这儿为什么车这么多,大家都会心一笑,都等着军艺放学呢呗。

你就坐在车里往外看,不一会儿,各种各样的年轻面孔就笑着背着书包,怀里捧着书,从校门外喜气洋洋的走出来了,到底是部队院校训出来的,那些女孩子的身条儿,气质,和外面那些庸脂俗粉不同,骨子里,就有部队里练出来的英姿飒爽。

她们换下军装,穿着自己喜欢的衣服,脸上笑的像花儿,都为了这难得的休息日。她们三五结伴,讨论着晚饭,讨论着最新上映的电影,她们被自己的男朋友接走,上车,一块去约会,总之这是一个比往常都要多姿多彩的日子。

沈斯亮等在车里,百无聊赖地抽烟,一抬眼,就看见了尤梦。

她今天穿了条针织白裙子,化着淡妆,提着只戴妃包,那是之前她缠着自己买的,站在新光天地的橱窗外头,直勾勾盯着那只包不走,他说要进去看看,她挽着自己手臂摇头,临走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那眼神儿有着不舍,很容易让他和之前某个眼神重合。

他心念一动,当场买下送给她,看她带着少女特有的娇羞,又怀揣忐忑。

尤梦是军艺大三舞蹈系的学生,因为长期练舞,气质很好,她站在人群中,正在朝路边左右张望,大概是没看到自己熟悉的车,她低头等了一会儿,又从包里摸出手机,似乎是想打电话。

沈斯亮不疾不徐的把烟抽完,才按了按喇叭。

尤梦迅速望过去,他坐在车里看她,然后她朝他微笑着跑来。

沈斯亮今天开了辆略张扬的amgblackseries,尤梦站在副驾驶门前,摆弄了一会儿,又茫然的敲了敲玻璃,沈斯亮醒悟,倾身过去给她把门打开。

amg这款车设计的很拉风,车门是朝上通过液压慢慢张开的,引得很多人侧目,尤梦坐上来,惊喜地看着他:“你今天怎么换车了呀!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沈斯亮淡淡一笑:“今天接你演出,那车是平常上班儿用的,让人看见影响不好。”

尤梦依然笑意盈盈,新奇的打量着车里的摆设。

他大了她七岁,深谙她那点小女生的心思。

平常来接她,都是他下了班直接过来,这儿容易碰见熟人,沈斯亮向来低调,每次都把车停在拐角,她每回出来几乎都是跟着自己的室友和同学,难免想在这个时候炫耀一下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但是奈何怕他不高兴,从来都是隔得很远就先跟同伴告别。

说来也是巧合,今天总后礼堂里有一场慰问演出,尤梦恰好和系里几个同学代表学校出了节目,她之前给他发信息问能不能来接她,他想着反正也是回去一趟,就答应了。

接她的时候他把车直接嚣张顶到门口,尤梦那点小小的虚荣心顿时被满足,高兴地忍不住直哼歌儿。

南边小地方出来的姑娘,辛辛苦苦考到北京,从来都没跟他提什么过分要求,偶尔沈斯亮也想顺着她一回。

听着她哼歌儿的轻快声音,一时沈斯亮也觉着自己心情不错。

他问她:“这周排练很忙?”

尤梦乖巧点头:“是很忙呀,下周有个艺术院校的舞技大赛,我们周老师盯的特别紧,你瞧,我脚都有点肿了。”

沈斯亮认真低头看了一眼:“还真是。”

他坏笑道:“要不咱不参加了?也不遭这份儿罪。你们周老师就在前头那车里,要不我去跟她说一声儿,今天这演出也不去了,我带你干点别的?”

“你怎么知道我们周老师在前面的车里?”

“她那情儿在后勤是个人物,以前办事儿的时候打过几次交道。”沈斯亮说的满不在意,尤梦却是一惊。

“情儿?”

“啊,她老公几年前出车祸成了植物人,耐不住寂寞呗,俩人在一起有一段时间了,碍着岁数大,不好意思谈对象,总偷偷摸摸的。”

那人认识沈斯亮,俩人有时候在军艺门口碰上,总是心照不宣的闪闪车灯就算打过了招呼。

沈斯亮问:“怎么样,用不用我去跟她说?”

“不行的。”尤梦没想到平日里气质那么娴淑温柔的老师还有这样一面,心里震惊,赶紧摇摇头,“我是班里的骨干,周老师特别看重我,遭这点儿罪没什么,只要你心疼我就行。”

这是跟自己撒娇呢。

尤梦虽然长得漂亮,气质也不错,但是骨子里始终有点自卑,对于自己能攀上沈斯亮这么号儿人物一直是慌张的,忐忑的,所以总是逮住一切机会跟他表明自己的心意。

沈斯亮闻言笑了笑,并没接话。

“跟你说的话你自己知道就行了,别跟你们那些同学传,周伶是个命蛮苦的女人,以前还给我堂妹教过课,人不错。”

尤梦没想到沈斯亮猜到自己的小心思,脸色微红,十分尴尬,低头很轻地哦了一声。

跟沈斯亮独处的时候,尤梦总是小心翼翼的,她也不敢主动找什么话题,就这样一路沉默着,直到车开进了大院礼堂,尤梦才惊讶出声。

“怎么小诚哥他们也在?”

宁小诚和程聪几个人站在礼堂的台阶上,正勾着笑朝他们招手。

“知道今天你演出,小诚他们反正也是顺路,就来捧个场,不用紧张。”

尤梦没想到他能主动带朋友来给自己撑门面,关于他们男人那个圈子,她从来都是带着点崇拜的,短短二十几分分钟,尤梦心里就像坐个过山车似的,一下子低落,又一下子亢奋。

她娇俏的搂住沈斯亮脖子,自信道:“你放心,我肯定不给你丢人!”

…………

这头霍皙下了班,开车载着陶蓓蓓往家走。

陶蓓蓓喜欢吃辣,俩人在簋街买了小龙虾,又去了超市买了一大桶冰镇的德国啤酒,眼看着入了四月份,气温回暖,折腾了一路,回家的时候两个姑娘都热了个大红脸。

霍皙这老房子很少来人,今天陶蓓蓓咋咋呼呼这么一折腾,屋里显得有了人气儿,霍皙特别开心。

她把南北两个朝向的窗户打开,拖出一张矮方四角的楠木小几,原来是许怀勐给她预备着在窗下练字用的,霍皙仔细擦干净摆到电视前,又铺了一块桌布,从橱柜里拿出两只长脖子玻璃杯,倒上满满的黑啤。

女排五点半开始,打开电视的时候,第一局已经进行到一半了,中国对日本,十二比十。

陶蓓蓓一看比赛就兴奋,一会儿拍拍大腿一会儿嚷嚷两声,霍皙也不说话,就坐在旁边给她剥小龙虾,时不时吸吮一下手指,看到比赛激动处,两个姑娘就会很有默契的撞一下杯,喝一大口啤酒。

这样的日子很久很久不曾有过了。

霍皙记得那年夏天,她刚搬来这边,高三每晚需要上晚自习,她刚转学过来,进度跟不上,就每天四点半放了学回家,在院里遇上同样刚放学的蓓蓓,俩人一起结伴而行,她一个人住,相对于陶家严苛的环境轻松很多,蓓蓓愿意粘着她,常常背着书包来她这里做作业。

霍皙给她拿阿姨准备好的新鲜水果,给她找她喜欢看的漫画书,盛夏的晚风一吹,吹进屋里一室丁香花的气息,窗帘浮动,到了晚上,两个人就一起躺在整洁的床单上说悄悄话。

那个晚风习习的夏天,是霍皙为数不多值得回忆的青春岁月里,最值得怀念的一段时光。

晚上七点,电视里的比赛已经结束了,中国大获全胜。

陶蓓蓓打了个嗝,舒服的摸了摸肚皮。一脸心满意足地说:霍皙姐,咱俩一会儿出去散散步呗,今天晚上我住你这儿,不走了。”

“吃多了,懒得动。”霍皙把头发随便一挽,收拾着桌上大片狼藉,用脚踢了踢陶蓓蓓。“床上坐着去,地上凉。”

她把垃圾扔到厨房,陶蓓蓓跟屁虫似的跟在她身后,朝她撒娇:“出去溜达溜达嘛,吃了那么多,不消化的。”

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两声轰隆炮响。

这是大院儿里的一个老规矩,但凡这里发生什么大事了,谁家婚丧嫁娶,上级视察下级参观,总是要鸣几声礼炮图个氛围,

陶蓓蓓眼神一亮,蹭的一下跑到阳台去看热闹。

“霍皙姐!今天大礼堂好像有演出,你看,外头好多车。”

霍皙走过来一看,还真是,平常冷冷清清的院子里此时多了好多人,各色车辆穿梭不停,陶蓓蓓央求她:“这么热闹咱俩就出去走走呗,不去礼堂,我刚才看比赛犯球瘾了,打两局就回来。”

陶蓓蓓知道霍皙不愿意出去露面,她死皮赖脸的求着她,也是想让她迈出这一步。

霍皙何尝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她掐了掐陶蓓蓓的脸蛋儿,转身去卧室换衣服。

陶蓓蓓高兴大呼:“霍皙姐万岁!!!!”

两个人换了运动服,穿了球鞋,一起往体育场走。今天这礼堂演出好像还挺隆重,隔着老远就能听见里面奏着的礼乐,陶蓓蓓一边拍着球一边学着今天电视里看到的几个动作,很投入。

在陶蓓蓓二十出头的人生里,她有大半的时间都是与排球为伴的,后来她因为在一次严苛的选拔考试中伤了脚踝,与国家队擦肩而过,从此不能参加任何比赛。她心里苦,也难受,但是却始终没放弃自己的梦想。

她热爱这项运动,也始终用一颗纯真的心去对待它。

霍皙和蓓蓓差了三岁,曾经这个年纪的霍皙,也有很多梦想。

十八岁那年,霍皙的梦想是和沈斯亮一样考到南京的国际关系学院,她想像母亲年轻的时候一样穿上军装,说着流利的外语,做一名出色优秀的翻译官。

后来念了传媒大学。三年熏陶,随遇而安,霍皙放弃曾经的外语梦想,又决定读好新闻系,将来做一名有职业道德的记者,她想以自己的全部正义和尊严,去维护世界上每一条值得被人公知的消息。

可是最后,她眼睁睁看着曾经一起入学的同学论文答辩,穿着漂亮的学士袍在学校大门合影,而自己只能拿着行李默默离校,遭受茫然指点和非议,再与新闻无缘。

……

体育场人不少,打羽毛球的,乒乓球的,跑步的,换岗的门卫练体能的,吆喝声很大,霍皙和蓓蓓在排球场地极为尽兴的打了两局,两个姑娘身材修长,姿势优美,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最后一局的时候,因为陶蓓蓓用力过猛,球猛的擦着体育场的栅栏飞了出去。

陶蓓蓓往地上一坐,累的喘气:“霍皙姐,我真不行了……你去捡吧。”

“我不去!”

“求你了,晚上让你先洗澡还不行吗”

“说话算话?”

“我保证!”陶蓓蓓伸出手来装模作样的发誓。

这体育场很大,要是走正门出去,少说得绕一公里。

天已经渐渐的黑了,大院广播站此时放的是小时候大家都耳熟能详的军歌,周围人来人往,三两作伴散步,每个人似乎都很享受这种晚饭后的消遣氛围。

霍皙挣扎着盯了陶蓓蓓一会儿,做贼心虚的爬到栏杆上。

……

一只蓝黄相间的排球猛地从栅栏里飞出来,吓了宁小诚一跳。

要不是沈斯亮眼疾手快的接住,非得砸到脸上不可!!

晚上在大礼堂看演出,他们都是坐不住的性子,女主持人喊高音的时候震得人耳膜疼,于是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这帮小子溜出来抽烟解乏,正沿着体育场闲聊,就碰上这么个飞来横祸。

沈斯亮漂亮修长的手指转着排球,玩味递给宁小诚看。

有着俄罗斯著名运动员加莫娃签名的排球,全北京,也就陶蓓蓓一人儿有。

宁小诚一笑:“破天荒啊,小姑奶奶出洞了。”

沈斯亮把球扔给旁边的人,懒懒的:“等着吧,不出一分钟,肯定从这儿钻出来。”

他示意众人面前那道两米高的栅栏。

陶蓓蓓算是他们的小妹妹,大家伙都知道她投机取巧的性子,好久没见面了,一帮大男人玩心四起,打算吓唬吓唬她。

果不其然,等了还没到一分钟的功夫,西边栅栏上就冒出一道高挑有致的身影。

她穿着灰色的运动裤,身上是一件运动上衣,绑着马尾,先是鬼鬼祟祟侦查了一番,确认外头没人之后,才手脚利落的爬上去。

躲在大杨树后头的几个男人笑的都弯腰了,天色半黑不黑,看不清楚人脸,但是猴儿似的身手,可不就是陶蓓蓓吗!

霍皙有几年没干过这事儿了,冷不丁爬上来,她有点肝颤,站在栅栏上头想下去,不甘心,跳下去,又害怕。

挺大个姑娘,还跟以前似的爬栏杆,怪臊的慌。

不管了!谁爱看就看吧!

霍皙攥着铁条,一鼓作气踩着低矮的灌木丛就蹦了下来,落地时脚踝被震的生疼。

呲牙咧嘴的揉了揉,她开始扒着树丛找球。那球蓓蓓特别宝贝,霍皙也找的很认真,弓着腰,低着头,仔仔细细地看着。

宁小诚伸手比划了三个手指,

一伙人开始无声无息朝霍皙靠近,宁小诚手往下一落,程聪蹿在最前头,陈泓跟在后面,一跺脚,猛地朝霍皙耳边喊了一嗓子。

“干嘛呢!!!!”

霍皙魂儿都给吓飞了,她浑身一颤,转过身,满脸惊恐,猝不及防撞进几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里。

圆滚滚黑漆漆的眼珠儿盯着那人,霍皙只感觉自己脑子嗡的一声。

所有人都愣了。

她讷讷看着众人,众人也脸色各异的看着她,半晌,霍皙才瓮声瓮气的叫人,扯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

“小诚哥。”

“斯亮……”

最后一个哥字还未说出口,与此同时,又从远处传来一声清亮婉转的女声。

“沈斯亮!!”

这一模一样的称呼!

霍皙茫然扭头去看,将黒的天色中,尤梦穿着白色的演出舞裙,脸上还带着妆,像只黄鹂鸟儿似的朝这边轻巧跑来。

宁小诚无声的骂了一句,丫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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