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十三，子时。
月黑风高，正是夜探东宫的好时机。
月华换上一身深灰色宫装，将长发尽数挽起，用布巾包裹。腰间暗袋里藏着玉扣钥匙、东宫令牌，以及一柄沈清音私下给她的短匕。
她先往西苑方向，做出巡视的模样，随后借着夜色掩护，折向东宫。宫道上偶尔有巡逻侍卫经过，月华便提前躲入阴影中，心跳如擂鼓。
东宫西门，两个老太监正在打盹。月华亮出令牌，其中一个眯眼看了看，嘟囔道：“这个时辰还来巡查...”
“内侍省新规，非常时期，各处都需加倍小心。”月华压低声音。
老太监摆摆手：“进去吧，莫要惊动里头的。”
月华推门而入。东宫院内荒草萋萋，月光下，殿宇轮廓依旧宏伟，却透着一股死寂。她按记忆中的地图，往后园方向去。
穿过前殿回廊时，脚下木板发出吱呀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月华停下脚步，屏息聆听，确认无人察觉，才继续前行。
后园的假山在月光下宛如巨兽蹲伏。月华绕到假山东侧，按玉扣地图所示，找到第三块凸起的山石。她用力按下，山石竟向内凹陷，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洞内漆黑，透着阴冷湿气。月华点燃带来的小火折，微弱光亮映出向下延伸的石阶。她深吸一口气，弯腰进入。
石阶共二十七级，尽头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有锁孔，正是玉扣钥匙的大小。月华取出钥匙插入，转动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门开了。
里面是个不大的石室，约莫丈许见方。四壁空荡，只有中央摆着一张石桌。桌上积满灰尘，上面放着几个木盒。
月华举着火折靠近。第一个木盒打开，里面是些金银玉器，应是太子私藏。第二个木盒里是些书信，她快速翻阅，多是太子与朝臣的日常往来，并无特别。
第三个木盒上了锁，但这锁精巧许多。月华试了玉扣钥匙，竟也打得开。
盒内物品让她呼吸一滞。
最上面是一本账册，记录着三年来各宫香料用度。月华快速翻看，在梦陀罗一栏停下：丙戌年七月，西域进贡三盒。一盒赐皇后，一盒赐容妃，一盒赐太子。备注：太子那盒于丙戌年八月转赐柳昭仪。
柳昭仪！梦陀罗竟在她手中！
月华继续往下看，账册后附着几张药方，方子上有“雪山参茶配合梦陀罗，久用伤身”的批注，字迹与太子手记相同。
她将这些收好，看向盒底。那里有个更小的锦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枚龙纹玉佩——这是太子身份的象征。
玉佩下压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二弟亲启”，但封口未拆。
月华犹豫片刻，还是拆开了。信很短：
“二弟：若见此信，兄已不在。宫中有人欲除你我，兄已查知其人。证据藏于钦天监观星台暗格，钥匙在柳氏处。切记，莫信皇后，莫信容妃，莫信...身边任何人。兄绝笔。”
日期是丙戌年七月初七，太子薨前十日。
月华握着信纸，手微微颤抖。太子死前已察觉危险，甚至留下线索，却终究未能逃脱。而他最后提醒的，竟是不要相信任何人。
包括容妃吗？
她将信收好，将石室恢复原状。正要离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月华立刻吹灭火折，躲到石桌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竟也进入了石室！
来人显然熟悉这里，径直走向石桌。月光从洞口透入，映出一个修长的身影——是个女子。
那女子在石桌前摸索片刻，似乎发现东西少了，动作一顿。月华屏住呼吸，握紧腰间短匕。
女子忽然转身，向月华藏身之处走来。
一步，两步...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呼喊声：“什么人！站住！”
女子身形一滞，迅速退出石室。月华听到她离去的脚步声，才松了口气。她不敢久留，等外面安静后，也匆匆离开。
返回途中，月华刻意绕路，避免与任何人碰面。快到尚仪局时，她将夜行衣换下，藏在假山石缝中，这才若无其事地回到住处。
同屋女史睡得很沉，无人察觉她曾离开。
月华躺在床上，怀中揣着从石室取出的东西，毫无睡意。那个女子是谁？她也知道太子私库？她是否发现了东西被盗？
更让她困惑的是太子那封信。太子明显在怀疑什么，甚至可能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但他为何不直接揭露？是证据不足，还是有所顾忌？
窗外泛起鱼肚白，天快亮了。
月华将东西藏好，强迫自己闭眼休息。今日还有端午祭祀要忙，她需要保持精力。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东宫夜探并非无人察觉。
在皇宫最高的观星台上，一个黑影静静立着，手中望远镜正对东宫方向。黑影看着月华离开，又看着另一个女子匆匆离去，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鱼已入网。”黑影低声自语，转身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而此刻，容妃的瑶华宫内，锦瑟正跪地禀报：“娘娘，东宫那边有动静了。我们的人看见两个人先后进入假山石洞。”
容妃正对镜梳妆，闻言手中玉梳一顿：“两个人？”
“是。第一个是林月华，第二个...身法太快，没看清。”
容妃放下玉梳，镜中容颜美艳，眼神却冰冷：“看来，想找太子遗物的，不止我们。”
“要不要...”
“不必。”容妃站起身，“让她们找。找到的东西，最终都会是我们的。”
“那梦陀罗...”
“放心，那盒梦陀罗早已不在东宫。”容妃微笑，“三年前，柳昭仪就将它交给了一个更可靠的人保管。”
锦瑟抬头：“谁？”
容妃却不再回答，只道：“端午祭祀要开始了，为本宫更衣吧。”
朝阳升起，照亮宫墙。
端午祭祀的钟声敲响，回荡在皇宫每个角落。百官朝服，宫人肃立，一场盛大的仪式即将开始。
月华穿着尚仪局女史的礼服，站在队列中。她抬眼望向祭坛方向，皇上、皇后、众妃嫔依次就位。容妃站在皇后身侧，端庄优雅，仿佛昨夜瑶华宫中的密谈从未发生。
祭乐奏响，香烟袅袅。
月华垂下眼，心中却已有了决定。太子留下的线索指向钦天监观星台，她必须去那里看看。
而柳昭仪手中的梦陀罗，究竟交给了谁？那个人，会不会就是昨夜石室中的女子？
谜团越来越多，但月华知道，她离真相也越来越近。
祭祀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结束时，月华已疲惫不堪。她随着队伍退回尚仪局，却在转角处被人轻轻拉了一下衣袖。
是沈清音。
“你昨夜去哪儿了？”沈清音的声音低不可闻。
月华心头一跳：“姐姐何出此言？”
“你的鞋底，沾着东宫后园特有的青苔。”沈清音快速说道，“今早有人来文渊阁，问是否有人借阅过东宫旧档。你小心些。”
说完，沈清音便转身离开，仿佛只是寻常路过。
月华低头看去，鞋底果然有些许青苔痕迹。她心中暗惊，自己竟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
回到住处，她立刻将鞋子清洗干净。然而她知道，若真有人追查，这点痕迹足以致命。
午后，月华被陈嬷嬷叫去。嬷嬷神色如常，只交代了些端午后的差事安排。但临走时，她忽然说了一句：“月华，宫中最近不太平，你父亲那边...老身会尽力照应。”
月华行礼：“谢嬷嬷。”
“不必谢我。”陈嬷嬷看着她，“要谢，就谢你母亲当年救过老身一命。只是...有些事，老身也力不从心，你好自为之。”
月华退出房间，心中五味杂陈。陈嬷嬷显然知道什么，但她选择不说，只以这种方式提醒。
这宫中，究竟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观察？又有多少人，在等待合适的时机出手？
夜色再次降临。
月华取出从东宫带回的东西，就着烛光细看。太子给二皇子的信、账册、药方...每一样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有人长期在皇后饮食中下毒，而梦陀罗是其中的关键。
但太子为何要将梦陀罗交给柳昭仪？是为了保护证据，还是另有深意？
月华想起柳昭仪临终前的话：“那东西我藏好了，她永远找不到。”
“她”是谁？皇后？还是容妃？
或者，是昨夜石室中的那个女子？
月华将东西收好，吹熄蜡烛。明日是端午正日，宫中还有宴会。她需要好好休息，以应对可能发生的一切。
躺在床上，她脑海中反复出现太子的那句话：“莫信皇后，莫信容妃，莫信...身边任何人。”
太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背叛，才会留下如此决绝的警示？
而她自己，又该相信谁？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洒在宫墙上。
这座皇宫，白天金碧辉煌，夜晚却藏着太多秘密。而月华知道，她已踏入最危险的区域，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但无论如何，她都要走下去。
为了父亲，为了太子，也为了那些枉死的人。
真相，必须大白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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