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巷初识

暮春三月，长安的雨丝细如牛毫，密密织着天地间一层青灰的纱。慕槿初撑着一柄素面油纸伞，站在朱雀大街转角处，望着檐角滴落的雨珠出神。她下凡已有七日，按神界规制，须在这红尘中历练三年，体悟七情六欲方能归位。只是这人间烟火，于她而言仍如雾里看花。

“让开！都让开！”

一阵喧哗打破雨巷宁静，几个壮汉推搡着一个少年。那少年踉跄跌倒，怀中几卷书册散落泥水中，墨迹顷刻间晕开成团。他欲俯身拾捡，却被一脚踢中心口，闷哼一声。

慕槿初眉头微蹙。她本不愿干涉凡人琐事，但那少年被雨水浸湿的额发下，一双眼睛异常沉静——不是恐惧，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仿佛此刻受辱的不是他自己。

“住手。”清冷的声音划破雨幕。

那几个汉子转身，见是个素衣少女，不由得嗤笑：“小娘子少管闲事！”

慕槿初不答，只抬手轻拂。一阵无形的力量将那几人推开数步，踉跄间险些跌倒。她未用神力，不过是借了风的走势——在人间，她需慎用修为。

少年趁此间隙起身，朝她深深一揖：“多谢姑娘。”声音清冽，如山泉击石。

这一抬头，慕槿初才看清他的容貌。眉眼深邃，鼻梁挺直，唇色因寒冷略显苍白。最特别的是他额前有一缕银发，在乌黑发间格外醒目。按人间说法，这是不祥之兆。

“你的书。”慕槿初弯腰拾起仅存的一卷，竟是《南华真经》，字迹清隽，旁有朱批，见解独到。

“姑娘也读庄子？”少年接过时指尖无意相触，两人俱是一怔。

“略知一二。”慕槿初收回手，心中微异——方才触碰瞬间，她竟感知不到此人的命数，一片混沌。

少年将残卷小心收入怀中：“在下宋亚轩，今日之恩，他日必报。”

“举手之劳。”慕槿初转身欲走。

“姑娘留步。”宋亚轩忽然开口，“雨势渐大，前方有间茶舍，可否容在下奉茶一杯，略表谢意？”

慕槿初本想拒绝，却见他那缕银发被雨水浸透，贴在额角，竟无端显出几分脆弱。神女慈悲心起，她轻轻颔首。

茶舍临河，竹帘半卷，可闻雨打芭蕉之声。宋亚轩煮水的动作行云流水，取茶、温盏、注水，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暮色渐沉，烛火在他侧脸投下摇曳光影。

“姑娘非长安人？”他将青瓷茶盏推至她面前，茶汤澄澈，香气清幽。

“游历至此。”慕槿初抿了一口，竟是上好的明前龙井，“宋公子倒是风雅之人。”

宋亚轩轻笑：“风雅谈不上，只是觉得人生苦短，当饮好茶、读好书、交挚友。”

“公子今日为何遭人追打？”

“不过是为柳先生说了几句公道话。”宋亚轩神色淡然，“柳先生教授贫寒子弟，触怒了城中某些权贵。”

慕槿初凝视他：“你不怕？”

“怕有用么？”宋亚轩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这世间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这话语中透出的孤勇，让慕槿初心头微动。她在神界千年，见惯了明哲保身的仙神，这般执着倒显得珍贵。

“姑娘可信命数？”宋亚轩忽然问。

“信，也不信。”

“好答案。”他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家母曾说，我出生时额带银发，相士言此乃天煞孤星之相，克亲妨友。”他顿了顿，自嘲一笑，“如今看来，倒有几分应验。”

慕槿初细观他面相——眉聚山川之秀，目藏星辰之光，明明是贵不可言的格局，却蒙着一层灰翳，似被什么力量强行扭曲。

“相士之言，未必作准。”

宋亚轩深深看她一眼：“姑娘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出云破，清辉满河。分别时，宋亚轩赠她一枚竹制书签，上刻“初心”二字，刀工朴拙，别有韵味。

“这是我自己刻的，望姑娘莫嫌弃。”

慕槿初接过，指尖抚过凹凸的刻痕。那一夜，她在客栈窗前坐了许久，看着竹签上的“初心”，第一次对人间之事产生了探究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