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自那以后，我开始投入宇宙飞船项目的研究。

“我很快成为了试验部的一员，负责驾驶宇宙飞船。我本可以在核心技术部门研究，但我的能力有限，而且消极的意志也使我不得不放弃。

“一开始驾驶时，我的感觉还算良好，毕竟可以飞出太阳系去寻找其他适宜居住且可能存在生命迹象的星球。不过这种好感很快就消磨殆尽了，因为宇宙飞行真的是很寂寞的差事啊。我看着群星闪烁，一次次降落后一无所得的失望令我更加想念地球。一想到从此以后要永远离开这个星球，就令我无法忍受。而我永远都想不到，那次的确是我最后一次旅行，一次只有向前没法回头的旅行。

“宇宙飞船在实验阶段仍然存在很多问题，虽然能正常启动运行一段时间，但仍具有很大的安全风险。当我驾驶至第三宇宙时，它失去了控制，紧急迫降变得不可避免。我来到了这儿，和你所做的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我不是因为燃料耗尽，这只能算得上是飞船开发初的一起事故。和我失联后，地球总部的人也许因为舆论会暂停一段时间的科研研究，但这个项目绝对不会被废止，这也就是我在这个星球上能见到你的原因了。”她说着，向旅行者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目光。

旅行者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任何科学研究都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在科学研究之初，总是会有一些人作出牺牲，而她正是这样的人——这就好像从前地球的大作家圣埃克絮佩里一样，谁又能说置身在在茫茫的宇宙不比在沙漠中心来的要寂寞一些呢？而在每一项研究获得成果，投入生产运用后，在运用着前人千辛万苦研究出来的成果的人们，又漠然的安然受用——我们虽然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对某项重要发明的发明者或者团队顶礼膜拜、感恩戴德，但要成为这些使用者，忘却过去一切艰辛的人之一，旅行者还是会觉得很不舒服。

这就好像吃水甚至可能还不记得挖井人一样让他觉得可耻，虽然在别人看来，甚至在那些发明者看来也没什么必要。

“我很幸运的活了下来，但我的飞船却不可挽回的完全损坏了。我本人也受到了很大的物理性伤害。由于这个星球的本身设置的限制，加上我本身还具有活着的欲望，我接受了这里的傻瓜生物的治疗，也在这里争得了立足之地，逐渐摸清了许多这个星球上的秘密。顺便做了一些在地球上我没有权限做的事情。出乎意料的是，我解决了我一直以来都在寻求解法的问题。具体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让你知道，我依然希望能回到地球，它是我的母星，哪怕它已经成为了死星也好，我要在那里生活，在那里死去，所以我需要你。”

“需要我？”旅行者对于这个话题的最终导向会指向自己并不感到惊讶，唯一让他疑惑的地方在于，自己于她到底有何用——而在她的一大段铺垫里，答案也能猜出一点来了......只是他依然希望答案不是如此，“如果你是让我当你的司机的话，那我可不干哦。和你不一样，我并不想要回到那里去，而我也挺喜欢这个让我能够安身的地方，我不能冒这个险。更何况，那里已经非常不适合居住了，我想我在一开始也和你说过，那些不是谎话。我得奉劝你一句——不要回去了。我想我得再重复一遍：那里已经不适合居住了，你回去也只是白白的加速自己的死亡而已，你的眷恋不会让地球母亲感动的，小姑娘（用这个称呼的时候旅行者感到脸颊发烫——毕竟眼前这位不知道比他大了多少岁）。而且你在这里还有这么多子民不是吗？他们这么拥戴你，你怎么能忍心舍弃他们呢？”

糖果王平静地看着他，微微地扬了一下嘴角：“所以我才需要你啊。”

旅行者就像被一个拳头重重的击中了似的，突然感到头晕脑胀——他明白了，和他猜想的一样，早就该知道的——她这是要他代替她成为糖果王！“不——我不会考虑这件事的，我拒绝——”

“别回答得这么早，我还没有说完我要说的，”她冷淡地看着他，好像他现在的惊慌失措和否定的态度以及他刚才在想什么她都早已知晓了似的，“我会让地球变得重新适宜居住起来的，而我一直以来都在努力研究这件事情......”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旅行者的语气也变得强硬了起来，“你不能离开，我也不愿帮你接过这个担子。更何况，我不相信现在还有什么办法能把这种情况下的地球挽救回来。”

“这不是你要关心的事情，问题是，你必须听我的。”她的语气也很坚定。

“哈哈，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呢，这位女士，我为什么必须要听你的呢？难不成你还要以性命来要挟我吗？”旅行者气笑了。他对眼前这个顽固而傲慢的家伙感到很火大。

他从来都不喜欢争吵，在和别人相处的时候总是尽量避免冲突，委屈自己去迎合他人，这样不仅能省去很多生气所造成的不必要的麻烦，也能给别人留下不坏的印象——他宁可让别人喜欢他而不是讨厌他，即使自己不欣赏这个人也一样，但遇到一些实在令他接受不了的强硬要求，即便是他，他也会不留情面的拒绝。一般来说了解他的人在遭到拒绝后都会很识趣的不再强求，但这个家伙也实在太不给人台阶下了。

“如你所愿。”她眯了眯眼睛，出人意料的，像灵活敏捷的猫一样，一下子从旅行者脚边的床上跃起，刷的一下扑了上来，狠狠地撞向了旅行者的头。“嘶——”旅行者痛呼出声。糖果王面不改色的，用腿压住旅行者要弹起来自卫的手，把旅行者重新压倒在床上，并顺势从身后抽出了一把纤细的匕首，紧紧地贴在了旅行者的脖子上。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好像演练好了似的，让他招架不能。

旅行者还没回过神来。他感觉到糖果王的呼吸在耳边凑得很近，她的发丝在他脸上轻轻拂过，让他的脸感到有一些痒。她平稳的呼吸声让人察觉了她的游刃有余。

他们四目相对。旅行者脸颊发烫——她一定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他的窘迫，而他只能看到她的从容不迫和病态般的坚持。

“我真的是怕了你了......这算什么？这是在开玩笑吗？这就是以命相胁吗？糖果王陛下，您真的是......”旅行者忽然乐了，他尝试着想要挪动一下被禁锢住了的那只手，但她压得很结实，完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如果这对你不管用，我会试试别的方法的。”糖果王看着他特意移开了视线的眼睛，“至于你提出的什么相应的条件，我也会好好考虑的。”

见她态度软了一点，旅行者松了一口气，也放低了声音：“首先先让我起来好吗......”

糖果王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开了他。

旅行者挣扎着爬起来后，看见糖果王手上刚刚拿着的匕首又被收了回去，讪讪地问道：“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个东西呢？”

“因为我今天要来交涉的对象是人类，平常我是不带的。我知道人类很狡猾，带上这个更保险一些，各种意义上说都是，”她垂下了眼帘，语气平淡的就像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对待糖果人就不必如此，他们傻得很，不至于会做出伤害我的举动。即使是这里的所谓的坏人和小人也一样。况且，他们是糖果做的，匕首在某种程度上奈何不了他们什么。它是专门用来对付由蛋白质构成的生物的，在你来到这个星球，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当天，我就命人为我打造了这个，我想我总会用上场的。”

“你......”旅行者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的坦诚反倒让他觉得不习惯了。即使这样的坦诚很让人不舒服。他继续问：“从刚开始，有一个问题就一直困惑着我——你为什么要那样称呼你的子民呢？比如你刚才说他们‘可笑’、‘傻’之类的，你难道厌恶他们吗？”

“我并没有厌恶他们，我只是在阐述事实。”她依然回答的干脆利落，“顺便补充一下，我也的确不太喜欢他们的个性，那种让人感到有些傻气的‘高尚品德’——即使被别人得罪了也还是只会顺从，不懂得为自己争取点什么......这一点我尤其讨厌。”她说着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

浮现在旅行者脑海中的是善良可爱懂礼貌的小樱桃——在他身上旅行者没有感受到相同的感觉。他也不就这个话题进行下去了，而是讨论起了他们一开始讨论的东西。

“你说我的条件你会好好考虑的对吧？那么，我的条件是，你要告诉我你切实的计划。这个不难做到吧？毕竟你得让我信任你。”

“......”糖果王沉默了，“这我不能很快回应。但是既然你的态度已经明朗了，那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不，这不是你要不要担心的问题，你要明白，如果你不告诉我你的计划的话，我也不会答应你的请求的，这是一个必要条件。”

“我......”糖果王又停顿了。和她交谈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见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好的样子，想来她的计划必定是令人不齿的了，亦或是什么听上去会明显的让人怀疑的计划。

“......我所获得的解决物质有机循环的方法，只有在尚有至少10%资源未被污染的情况下才能凑效。而照你所说，地球上已经没有了可用的资源，但是糖果星球上还有不是吗？”她缓缓的开口了。

“你是说，你要用糖果星球的资源去更新地球资源吗？！”旅行者不敢置信地叫出声，难怪她需要好好考虑，这根本就是违反宇宙一级法律的重大犯罪行为啊！任何星系的法律都严明禁止用某一颗星球的资源去更新另一颗星球的资源，因为这样会引起一系列未知的副作用。更何况，她统治了这个星球这么多年，她怎么会下得去这个手？即使她不喜欢糖果人的个性，相处了这么久，也应该会有对这个种族的羁绊的啊......“你知道这会产生怎么样的后果吗？即使你能做到，你也不可能逃之夭夭的......即使你是这个星球的统治者，有相当的资源管理权，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你还不明白吗？我既然有所打算，我也就没想要全身而退。况且，我并不相信宇宙执法者能兼顾所有的星球。我......从突破了那个研究项目以来，就一直有这个想法了，但是总是没有好时机，因为会有人察觉我要做什么的，如果有人碍事，我就不得不伤害他们；即使他们最后还是傻到纵容我去做，我也无法接受让他们继续拥戴一个想要毁掉他们的星球的人，这比让他们原谅我还要让我恶心。我得找人帮我统治他们，制造一切安好的假象，让他们依然活在风平浪静之中，这样他们也就不会打扰我的计划的实行了。（我才能——）”下得去手让他们在安逸中覆灭。

糖果王的侧脸沉在阴影中，她的神情愈发的冷漠，就像毫无感情的石头。但在旅行者看来却不是如此，她既然还拜托，或者说强迫自己来代替她成为下一任糖果王，说明她还有一些道德上的认知——她不想以糖果王的身份断送掉自己的星球的前路。她并没有她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没人性。

但是即使如此，她的计划也还是太道德沦丧了。让他顺应糖果王的心意去帮助她剥夺这个星球的资源，也就是让他毁灭一个星球上的生物。无论是从法律的安全性和可实施性上，还是从道德角度考虑，他都无法应允。

“我......明白了，我接受。我会成为下一任糖果王的。”

但他相信，计划还是有办法让它不得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