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傍晚,来到了铜贯驿。这里的县令也逃跑了,县民们不知逃往何方。士兵们被疲劳和饥饿折磨得狂暴了。不光是兵,就连指挥官李亮也不管对谁都是发着怒气。带着李亮的意思，宦官李补国,向皇上提出要杀死招致亡国之祸应负责任的万绮。这个年轻宦官的脸上染着夕阳,看上去就象浴着鲜血的一般。

　　李亮和李补国在驿站的一个角落里面对面地站立着。这时,二十多个壮勇士兵拦住了想到广场来的万琦的马匹。这时一苗人和万锜围在一块，这些都是从苗疆派到京城来的使者们,他们正碰上皇上丢弃京城,便一块儿来到这里。他们想向万锜要吃的。苗人口口声声叫喊着要求支给粮食。看到这情形的李亮的一个部下大声叫道:“万锜与苗人一起谋反!”

　　喊声反复了两三次。驻扎在广场上的士兵们一齐发着怒吼站立起来。这时,不知是从哪里发的一枝箭,正射中万锜马的鞍部,他跌下马来。万锜一从马上滚落下来,就向西门跑去。土兵们一齐追了上来。顷刻之间,士兵们就象见着血的饿狼似的,拔出刀来追逐。

　　再次出现在西门的士兵们,用枪尖刺穿了万锜的头颅。万锜的头悬挂在驿门之外。万锜之子万金和夫人等相继遇难丧生。

　　御史大夫方道明进出现在广场上,他怒吼道:“你们为什么杀死万锜?”

　　一瞬间,方道明也遭到几个土兵的袭击。等士兵们散去时,他已经成了尸体横卧在地面上。听说作乱,李补国赶来,在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遭到乱兵的袭击,头上的血流到了地面。不知是谁喊了声“别杀李相公”,他好容易才免于一死。被这血弄得发狂的士兵们,围住了驿站的房舍。在馆驿中的皇上知道作乱,从馆里出来,想来抚慰士兵们,可是骚扰却制止不住。李亮来到皇上面前,对眼前这个没有任何力量的老掌权者说道:已经把万锜杀了。贼根仍然在馆中。愿陛下舍弃情欲,以正法纪。”

　　贼根这话指的是谁,皇上的心里是明明自白的。万家的主要人物,除万淑妃以外,都已被士兵们杀了。皇上进入馆内呆呆地站立着。吴良来到皇上面前,说道：“如今,能镇住士兵们的怒气的，只有除根,否则别无他法。危险已到了危及陛下自身安全的地步。陛下,请速下决心。”

　　“淑妃经常住在宫中。虽说是万锜的一族,但与万锜毫无关系。”皇上说。说罢,望着吴良。

　　吴良反而默不作声了。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吴良如今在想什么。吴良那深深地刻着皱纹的脸,看上去和平常他那张脸点也一点没有什么变化。

　　吴良等了一会儿把他那脸仰起来,发出了谁过去都没有听到过的奇妙的声音。那声音非哭非笑。一句句地象拖着长腔的歌子,那词儿也还是各自有着一定的意义的:“淑妃……确实……是无罪的，谁能说……她有罪呢！……但是将土们……已经杀死了万锜,淑妃……她仍然在您的身旁,臣以为……陛下自身……就没有安泰。请陛下,……认真地想一想。如今非做不可的事,是……镇定将士之心。将士心安,……即国…之安。”

　　说罢吴良又恢复到好久没有结合权力发言的自己的立场上。吴良在过去任何场合,结局都是为了保卫自己,冷静地处事的。保卫自己既有与国家的利害一致的时候,也有的时候恰恰相反。吴良如今也是冷静的。他既不能不为皇上尽力,也不能无视如今手握可怕权力的叉腿站立的李亮的意志。

　　“用你的手把她带到佛堂,去处置了吧。不用利器地处置了吧!”过了一阵子，皇上说。

　　吴良答应下来,立即来到了万淑妃住着的馆舍里,万淑妃微暗的房间的窗边上放着一只椅子,她正坐在那里。

　　“您最后的时刻到了!”

　　“万家一门被李亮士兵杀了的事,我刚才已经听说了。李亮是以清廉闻名的武人,平日时常进谏陛下,他没有错。我比谁都清楚。”方淑妃道。

　　“妃君是无罪的。”吴良说。

　　“把陛下的国家弄成这个样子的,是万锜。万琦正因为有了我,才能那样为所欲为。怎么能说是我这当妃子的无罪呢!”

　　说罢,万淑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如今的万淑妃剩下的只有对皇上的爱了。吴良来到有着小小佛堂的院子。吴良的手上攥着为万淑妃吊颈用的布条。吴良站在佛堂横头的树下,眼睛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天空,在等待着万淑妃的走近。一会儿,吴良转到了万淑妃的背后。这个老宦官把交给自己的这个任务,恐怕是比谁都干得冷静。为了决不让托把住自己手臂上的全部重量的这个不象世上之物的奢华的女体再苏醒,吴良一再仔细地勒紧布条。万淑妃由于刘大成的叛变,了结了她三十年的一生。

　　吴良亲手把万淑妃的尸体装进轿子,运到了驿庭。李亮走近轿子,验明了万淑女的尸体,说道:“好啦!”然后脱甲卸胄,等待治罪。皇上并没有处罚李亮,命他晓谕士兵。士兵们从兴奋中清醒过来,从驿庭中相继退走了。万淑妃的遗体以吴良之手,埋葬在离驿亭不远的野地里。

　　吴良看着这孤零零的新坟想到：历史总是重演，这又一个个马嵬坡。她当初要是不回来多好呀。唉！人性总是贪恋富贵温柔。殊不知这一切上帝在暗中已标好了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