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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渣女皇妃浪子剑

杨玉珍、杨昇姐弟的父母亲在一场瘟疫中双双去世。

  山岭深涧凛冽爽朗的风霜,薰染杨玉珍黑中透红的肌肤,澄沏清润的泉水滋润她乌黑闪亮的眸子,绿影婆娑的翠竹,像她婀娜窈窕的身段。

  与庄子生乙结婚后杨玉珍更成熟了。庄子生乙教习她刀剑骑射。这山寨姑娘于是便抛洒热汗发誓要在武艺上赛过男子。

  她的武艺由于有夫君庄子生乙的悉心传授与日俱增,但她的视野却仍只能局囿在山寨的山水间。夫妻俩人和弟弟三人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田园生活。

 平时杨玉珍、庄子生乙做罢农活、练罢骑射,二人便让马儿在山溪边饮水食草。两人穿过密密的林莽,爬到危岩高处,杨玉珍头上簪着信手拈来的山花,让劲风梳理着发辫,听白云萦绕在身边,她望着海潮般的群山,望着抚育她的广漠的大自然,心弦一阵阵颤动,人和自然,相契无间。

  她对庄子生乙一往情深,她常用银铃般的歌喉,唱起了天籁蝦的歌。她婉啭莺啼的歌声,使白云停伫,鸟儿不飞,泉水不流;山林里砍樵的小伙、掉落了手中的巨斧;溪边浣衣的少妇,木棰敲打在自己的手背……。乡亲们啧啧称赞道:“啊,山寨的金凤凰,好一对少年夫妻。”

  乡邻的艳羡,杨玉珍一无所知,她只是无拘无束地生活、舒展她天真烂漫而已,象翠鸟梳理翅膀的羽毛,象山泉喷溅汹涌浪花。她和庄子生乙二人临溪顾影的时候,有点不相信水中的身影就是自己—一特别是在穿上盛装的节日里。黑红脸蛋、蓬松头发、瘦瘦筋筋的黄毛丫头到哪里去了?

  精心梳理的椎髻象乌云堆在头顶,发际插着出嫁女儿应插上的璀灿的剑形银簪,耳坠摇曳,衬托着鹅蛋形的面庞。象瓶颈一般的秀脖上,佩着如红花染成的琥珀项饰。短衣齐腰,长裙百褶。纤纤袅娜的腰际,紧束着自己绣就的腰带;带上丝穗,婆娑起舞。丰润柔美的手臂上,戴着金钏银镯。只有一双纤巧结实的赤足,还是杨玉珍小时侯翻山跳涧、拨荆踏莽的铁脚板。

  杨玉珍想起和庄子生乙结婚前的往事:那时她常常觉察到从浓得化不开的绿云般的树丛里,透过枝叶,从四面八方密集汇射来的目光。“讨厌的后生们,瞧啥吗?捕鱼不下河、猎兽不上山,……嘻嘻,”杨玉珍莞尔一笑,调皮地捡个鹅卵石往河面上一丢;理理百褶裙,昂首挺胸地,走了。象飘走一片彩云。

  “讨厌的后生”比摆不脱的影子还厉害。影子在黑夜来临就悄悄地隐去,而后生们在夜静更深还要设法打搅她的清梦,用芦笙、用叶笛、用歌喉,用千百年山寨流传下来的各种灵巧的钥匙,要开启杨玉珍天然未凿的心扉,唤醒她沉睡着的女儿的本性。银白的月光象流水般浸透清幽幽的树林,小阁楼外,林莽丛中,后生们用清亮的嗓子,唱着一首首古老的民歌:

郎有心,妹有心,一片心事托竹笙,

吹得鸳鸯戏碧水,引来彩线穿银针。

落叶敲窗梦难成,竹楼独处冷清清

妹仔踏月来相会,斑驳花衣紧裹身,

合欢树下结同心。…

要不是机缘的播弄,杨玉珍也会象众多的姐妹一样,在山乡后生中选一佼佼者、或从歌手中选一俊俏者,或者,挑那技艺、人才都出众的后生,传目语,送信物,跳月欢会、终成眷属,然后繁衍子孙,走完份定的人生旅程。但自从她遇见打豹子的英雄庄子生乙后,她得到了她原当享有的尘世的幸福,赐给她名声远播的机会。

  

  这天杨玉珍一人去赶集准备买些油盐酱醋回家来,庄子生乙在家练武读书。

  集上的张镇长这位生于土干家庭的土皇帝,崇尚豪华,嗜好声色,家中美酒杂陈、土娼环饶。因是十五天一次的山圩大集,他便叫镇政府的秘书从县城叫来一个草台戏班演戏助兴,搬演的戏文是《思凡》,他喜欢看戏中小尼姑那思春的娇模媚样。自己则坐在戏台侧临时搭建的“包厢”里饮酒作乐。

  饮酒看戏的间隙,镇政府的秘书安排各乡的乡长、村官分批来晋见、献礼。张镇长稍觉疲惫,从怀中掏出软中华来,抖出一枝正往嘴上凑近,打火机欲打未打之际,蓦地抬头,眼前仿佛一亮,看见台下站了个白衣黑裙的俊俏姑娘,忙挥手将秘书招过来附耳低声问道:“那是谁家的妹子?”

  秘书用眼向台下一扫,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谁,“杨家寨的杨妹。”这秘书曾经和那些后生追过杨玉珍,自然认得。

  张镇长一个喷嚏没有打出来,手指上的香烟掉在地上,他的一双眸子被眼前的丽色摄住了。

  杨玉珍这时正抬星眼看台上等戏开锣,不经意自然看了张镇长一眼:张镇长一对微凸的褐黄色的眼珠,她不禁又联想到山溪边磨房里那头驯善的黄牛的眼神。不,不,这眼珠怎么老是逼视着自己?那眼珠心深处,有一点闪烁的幽暗的绿光,令人有些惊悸。她又偷偷在张镇长脸上瞥了一眼,“活象个蔫茄子”、她发现这个秘密,想给女伴咬个耳朵。啊,女伴不在身边。想笑,不行,她赶紧咬住嘴唇。

  张镇长给秘书使了个眼色,秘书跑下台来,穿过人群走到杨玉珍面前,满险堆笑道:“珍妹、听说你结婚了,怎么不见那个阿哥?”

  杨玉珍是认识秘书的,回答道:“在家里干活哩。我买点油盐就回去。”

  张镇长在台上喊道:“李秘书、你和那位妹子上来坐着看嘛!”

  台下众人齐刷刷回过头来看着杨玉珍和李秘书,搞得杨玉珍脸一下红到脖子。怕推辞那镇长再喊杨玉珍只得低头和李秘书上了戏台前侧临时搭的“包厢”。

  “坐!多大啦?”烟屁股嗓子的声音柔软了,茄子脸松驰了。“

  “幺妹十八岁。”李秘书答道。

  “你做大官的,问这些干啥呢?又不是山寨小阿哥!”

  杨玉珍心里在琢磨。

  “来!喝一杯!”山里人见面的习俗是互相敬一杯包谷酒。杨玉珍自然不能违俗。也许要责怪她不该喝酒。有什么办法呢?杨玉珍身上流动着山民的血液;而且,她是阿爸娇宠的爱女,阿爸喝酒她先尝,久而久之,那甜津津、火辣辣、沁人心脾的酒浆,对她有了诱感力。何况是随便的一杯见面酒!更何况是镇长所赐。

  戏台的笙歌何时停歇,“包厢”中何时天黑了下来,李秘书何时屏息退出,杨玉珍都不得而知。她只模糊地感到酒喝多了,酒太烈了。全身的血液在奔突,她渴望旷野的风,清凉的泉水。但却陷身“包厢中”,手脚绵软,瘫坐在椅子上。

  阅人多矣的张镇长做梦也没有想到在今天会有艳遇。灯影里带酒的杨玉珍,酒晕红上脸颊,直合压倒桃花;耳坠珍珑,项链璀灿,赤足精巧,“是太古的女神?是旷野的尤物?是蛮寨的精灵?是荒原的花仙?一种兽性的疯狂冲激着张镇长,凸眼珠的幽光流露出贪婪的占有欲,“蔫茄子”在痛苦中抽搐。

  酒力发作、昏睡过去的杨玉珍,还有一道坚固的防线,这防线是一百颗金扣。从记不清的年代起,山寨妇女的服饰是“戒备森严”的,哪怕是小家碧玉,百褶裙下,穿有“长棍”(内裤);“长棍”上与“衷衣”(内衣)相接,“都联有金扣百颗。棍口也与长袜相接,也密缀以扣子,扣子都是圆而扁的。就是穷人也以铝锡做扣子。平时是扣着的。金扣是山寨妇女最敏感的警戒线,在伢伢学语时,在柔发覆额时,在天真烂漫的小姑岁月,在绰约懂事的美妙年华,从老祖母讲的龙门阵里,从妈妈的耳提面授中,从习俗的薰染下,从祖先的血液里,涓涓细流般地把贞操观念灌注进她们的心田。

  掌握着镇政府大印的有力的手,此刻偷偷摸摸要来拨动杨玉珍身上小小的金扣。张镇长趁着酒兴,象在县城搂着小姐儿的纤腰那样要解被酒力和酒中什么药性的激发的杨玉珍软绵绵的身上的金扣子。

  杨玉珍血管中似乎点着了火,血液骚动着,冲击她的心扉,唤起她生物的本能的冲动。而正是在这种惝恍迷离的状态中,她象在云里雾里一样。金扣上仿佛有神秘的咒语,精灵的护法,当张镇长微黑的手指刚刚触弄到腰间第一颗金扣时,杨玉珍自卫的本能驱散着体内的药性,血液渐渐清凉了。当张镇长解开第二颗金扣时,杨玉珍睁开惺忪的醉眼,瞥见张镇长充血的幽冷的目光。当张镇长手臂的手已伸向第三颗金扣时……,只听“哎哟”一声,一根剑一般雪亮的银簪,深深地插进张镇长的手背,手背上冒出了鲜红的血的泉水。

  杨玉珍跃身而起,象怒啸的豹子敏捷地冲出“包厢”。

  苍山莽莽、林海浩瀚,杨玉珍象游鱼一般窜跑了。她身上也负伤三处,衣裙早被荆棘挂破成缕缕片片了。她穿过虎啸猿啼的密密荒林跑回到家,杨玉珍倒床哭了,热泪浸湿了绣花枕头。倔强的山寨凤凰,怎能受人暗算和欺负?杨玉珍的心在流血,眼泪挂在她长长的睫毛上,象一颗晶莹的珍珠……

  庄子生乙练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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