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陈吟秋给家里的两封信是同时到达成都陕西街陈家的。

　　陈老爷看到儿子陈吟秋从京中寄来接素梅去北京的信后，对夫人说道：＂哦！这倒是应该的，当初就应该想到这一层，一起去京中岂不更好。＂陈老太太在傍嗔怪他道：＂当初原以为他在京中谋一个外放的差事，所以素梅就没有同去嘛。也好、他既然当了京官，那素梅就去嘛。就是外放、不也要到他任所去吗！＂

　　素梅接到信，看完心中很是欣慰，她又要去北京了，那是她求学的地方。从寄信的地址看，那是她家京中的房子。她一阵惊喜觉得真巧，万事都有缘分。她带上荷香，赶回文家场对父亲说了赴京之事。文绍青自无异议，听说陈吟秋租了自家的房子，也觉得真巧，京中米珠薪桂，这样倒好素梅两口子可以省下房租了。

　　这时周凤鸣进来续茶水，见素梅小姐回娘家来了，忙过来施礼参见，见荷香也在小姐傍边侍立，二人都不觉脸一红。周凤鸣被“茂源”老板开除后，直接回了文家，向文绍青说明了原委，文绍青很生气，正准备找时间去找“茂源”老板评理。

　　文绍青见女儿要回北京去和夫婿团聚，一见周凤鸣便想出了主意。便和夫人、女儿一商量，决定素梅、荷香、周凤鸣三人一起走，到京后和陈吟秋四人一同居住。荷香照常侍奉素梅，周凤鸣则由陈吟秋找个门路，待时机成熟就给二人成了亲，把这桩事了结了。

　　文绍青把这个决定对大家一宣布，把个荷香、周凤鸣高兴得要死，两人赶紧向文绍青夫妇、素梅小姐拜了三拜。

　　荷香、周凤鸣的高兴自不必说，这下两个心上人可以天天在一起了。周凤鸣还有一层高兴的，他本是北京人，可以回北京了，在外飘荡数年，这次带着一个漂亮的媳妇回去拜见父母，在左邻右舍、街坊众人看来也算是衣錦还乡了。

　　荷香、周凤鸣各自都一夜未曾合眼，浮想联翩，憧憬未来。

　　素梅也睡不着，她又拿出吟秋的书信，细细品味吟秋写给她的一首《西江月》：

　　剪烛闲思往事，看花忽忆春游。吾家后院小红楼，曾共伊人杯酒。闻说倾城欲来，可如旧日风流？屈指算来已是秋，怎不教人垂首！

　　看罢她不觉珠泪盈盈，提笔写下一首词，给吟秋寄去。　巜浣溪沙》：

　　独坐无聊对残编，闲题小诗薛涛笺。夕阳西去转凄然。

　　掩泪低徊小桥畔，掀帘私语海棠前。此时试问阿谁怜

　　第二天她就忙着带荷香上东大街买要带到京城去的东西，周凤鸣在家和文绍青收拾打理去京的行李。

　　素梅想要买点蜀中锦缎带到京城去，陈太基堂伯母是肯定要去拜访致意的，送块蜀锦衣料得体又合适堂伯母做坎肩袿子。荷香对少奶奶素梅说道：＂小姐，我们这次到京城去别忘了给少爷做件夏天穿的短袖绸衬衫。听说京城也很热呢！＂她从小叫惯了，所以还是叫素梅＂小姐＂。陈家上下人等都叫素梅＂少奶奶＂，因她是陪嫁来的丫头，也无人和她计较。这几天又因为和周凤鸣的好事，特别兴奋。

　　船过三峽，素梅带和荷香、周凤鸣上甲板来看天下闻名的三峽风光。

　　看了一会荷香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叫道：“小姐快来看那些人！”素梅向岸边一看，原是一条逆水而上的木船，江边的纤伕正“吭哟！吭哟！”的在江边爬行。川江的纤道最险峻，忽上山巅，忽落岩脚;有的地方，石壁上凿一个小石孔，仅能容下脚趾;有的地方，只在石壁上横拉起铁索，纤工攀附着铁索，赤足着力在光秃的壁上爬过去。遇着低矮的岩匡，纤工只能伏在地上，象蛇一样爬行……。

　　素梅的神色不觉凝重起来，她对荷香说鱼：“那是川江的纤工，都是一些穷苦出身的人……。”荷香和周凤鸣听后都沉默起来。

　　突然船上响起一阵“嘡嘡”紧急的锣声，锣声就是军令，原来是拉船的纤绳被山涯上的树丛或岩石绊住，此时只见吃“捡挽”饭的纤工飞猿般的闻声而上，悬崖陡峭、树丛芜杂，只见他扑身上去，豁出性命去把纤绳脱解下来。

　　客轮上看见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长在江边的人都知道，木船行驶江上，纤绳常牵在坡顶，转弯抹角处危岩浓荫间，往往声息不通，互相难于配合。于是，船上备用的锣鼓便敲响起来，进行指挥，锣止鼓进，章法不乱。最担心的是纤绳被缠挂在树梢上和绊石顶上，船在江心转折不定，进退失灵，打着旋儿，危在呼吸之间，一闪失便要沉没。

　　素梅她们从成都出发巳是六月中旬了，天气炎热。但三峽之中却是林寒涧肃，江风徐来异常凉快。悬泉绝壁之上不时能看见猴群出没。正是：巴东三峽巫峽长，猿鸣三声泪沾裳。

　　＂小姐，你看、那不是那回我们在新都遇到的那个人吗！＂荷香眼尖，指着一个扶着甲板栏杆也在看两岸风光的老者。素梅随荷香手指处看去，认出了是在桂湖茶亭代她们解围的李先生。对方也认出了她们，便笑盈盈的走过来打招呼道：＂幸会、幸会！不想在这里见到二位。”

　　这李老师姓李名少华，湖北麻城人氏。早年在武当山学艺，拜紫霄宫混元大师为师。原是川滇边务大臣、四川总督赵尔丰的卫士长。赵尔丰平定大小金川叛乱后，奉朝廷之命接掌四川总督，带巡防军进驻成都，李少华也随侍左右，他的手下有一个什长叫牛力海的，武艺也是高强。但此人好色不守军纪，曾因强奸淫污良家妇女，被李少华多次杖责。

　　后赵尔丰被尹昌衡杀了，巡防军也哗变四散而去。李少华因会写算，遂在“茂源”绸缎铺当了账房先生，牛力海则回家乡绵竹县在城关东门上开馆授徒操袍哥，当起了恶霸。他现在越是威风越想起在巡防军时的屈辱，后来他听其它流落江湖的巡防军兵士说李少华在成都“茂源”绸缎铺当账房先生，全不念李少华当年是他上司份上，不顾袍泽之宜，带上徒弟娃到成都来找李少华寻仇。

　　李老师闻讯便向掌柜和众店伙说明辞意，掌柜和众人再三挽留不住，只好算清工钱，众人与他洒泪而别。李少华遂辞职避回湖北。

　　素梅主仆三人自然不知道这些情况，大家客气一番各自回舱休息不题。后来在船上餐厅大家又遇见，也只是谈些成都掌故、沿途风光以消遣旅途时光。船到下关彼此别过不题。

　　素梅主仆三人舍舟登岸。素梅决定在南京城内暂留两天，一来坐了几天船，身子有些乏了，二来要等浦口的火车，三则可以让荷香、周凤鸣这两个孩子领略一下六朝帝都的风景名胜，荷香长这么大还没有出过川，走这么远呢，来一趟也不容易。素梅本心是恨不得早一刻到夫君吟秋身边，但她仁心宅厚故此决定到夫子庙、贡院一带游览一下。如要把六朝胜迹都游完，没有十天半月是不行的。于是主仆三人住进一家叫＂连陞店＂的旅店。从名字看应是前朝的老店了。前清江南乡试在南京举行，想必是离贡院不远，专接待应试秀才的。主仆三人要了两间上官房，周凤鸣住一间，素梅和荷香住一间。

　　第二天一早主仆三人吃了早饭，即上秦淮河畔而来。先参观贡院。贡院帘门外，横有一条宽约十余米的清水池，池水将江南贡院拦腰分作两段。池上架有一座石桥，即“飞虹桥”。飞虹桥宽六米，长约十五米，用巨石筑成。两侧的桥栏护板之上，以高浮雕的手法，铭刻出象征“一路连科”、“青云直上”的吉祥纹饰，其构图之美、刻工之精让人称绝。

　　过来就是明远楼。明远楼呈平面正方形，三层木结构建筑。是考试期间考官和执事官员警戒，发号施令的地方。号舍在明远楼东部和西部，为士子考试食宿之所。号舍左右两壁砖墙在离地一二尺之间，砌出上、下两道砖托，以便在上面放置上、下层木板。

　　主仆三人又朝夫子庙一带踱去。夫子庙本身就在贡院街，贡院以西，秦淮河以北。贡院西街隔街相对就是夫子庙了。其实素梅所说的夫子庙是指夫子庙东西市场和秦淮河两岸高低错落的河厅河房、歌楼舞榭、书肆、小吃店、茶馆与酒楼，以及河上＂秦淮画舫”等游览胜地。这些地方当然是要慢慢尽兴游览的。

　　游到过午三人感觉肚子有点饿了，众人在一家临河的酒楼坐下，堂倌给众人送上雪白的热毛巾擦手，并一个一杯热茶。素梅点了盐水鸭、干丝、如意回卤干、什锦豆腐涝、小笼包等南京名小吃和一壶绍酒，还要了蒸饺、牛肉锅贴等，主仆三人边吃边看河上风光。素梅说道：＂看前人笔记，知道明清秦淮风月最胜，什么‘秦淮八艳’，‘明末四公子’等。又道这秦淮河夜时风光最佳。前辈风流今日是云散了。＂傍边正在上菜的堂倌插嘴道：＂客官、你有所不知，这秦淮河畔一带晚上最是热闹。东西夜市、画舫灯船、茶坊酒楼，清歌妙舞、声箫皮簧，无一不有。你们今天来早了。＂素梅听堂倌说晚上热闹风光好，便对荷香、周凤鸣说道：＂这样看来，我们干脆晚上再回旅店。今天就玩个尽兴。＂荷香最爱热闹，周凤鸣自无异议，于是吃过饭后，三人找了一家茶楼喝茶等到晚上。

　　到了晚上这秦淮河一带果然人头攒动，热闹非凡。主仆三人先在夫子庙东西市场游玩。只见商铺辉煌，小摊杂陈，医卜星相、百戏杂耍，令人目不暇接。素梅见一卖扇子的摊上团扇做得精美，就挑选一把付钱后，素梅待要将团扇交荷香拿住，才发现荷香不在身边。一惊忙去不远处卖雨花石的摊位处找。刚才荷香因见雨花石可爱，就在那里挑选。哪里还有人。问卖雨花石的摊贩，摊主说：＂那女子买了两文钱的石头已经走了。＂素梅一急，赶紧过来喊周凤鸣。于是二人便分头在附近寻找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