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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梅吟清香

北京的会馆开建于清初。地址都在外城。当时各省在京城的同乡,为了联络方便,增强奥援,于是纷纷开设会馆。各省进京参加会试的举子住会馆可以解决食宿。进京候补、叙职的官员、在京任职的本省京官也可以住宿会馆。会馆有彼此互通声气的功用。本省人来京办事、旅行、甚至流浪者一般也可以暂住一段时间。每年新春各省的会馆还进行一些演戏的迎春活动。做得漂亮点的直接请本省的戏班进京唱地方戏,听乡音以慰在京同乡的思乡之情。

  陈吟秋住进了位于骆马市大街北侧的四川营棉花上七条胡同一号的四川会馆。馆门上挂有一块“蜀女界伟人秦良玉驻兵遗址”的门匾,两侧挂有一副木牌对联:

此地可停骖,剪烛西窗,偶话故乡风景:剑阁雄,峨眉秀,巴山曲,锦水清涟,不尽名山大川都来眼底;

入京思献策,扬鞭北道,难望先哲典型:相如赋,东坡文,太白诗,升庵科第,行见佳人才子又到长安。

陈吟秋看了一回,知是罗江才子李调元所书,尤其是下对简直是自己此行上京的写照,甚是叹服。安顿停当后他就出门去拜会他父亲陈太傅的堂兄,此时为国务院秘书庁管铨叙的陈太基,原本上京就想走他的门路谋差。

  陈太基前清在吏部考功司任职。考功司掌文职官之处分及议叙﹐办理京察﹑大计。是个六品主事。宣统三年(公元1911年)四月,清政府成立责任内阁,五月,内阁颁布官制,设立制诰、铨叙等局,吏部裁撤,陈太基也被裁撤下来,一时之间在京状况很是狼狈。本来就是个区区六品主事(科员)的穷京官,现在失业在家,一家人三餐都难以为继。正在回乡或者继续留京走门路的两难之际,清帝逊位,国家鼎革入了民国。此时陈太傅写信给北洋的一个朋友托他举荐自己的堂弟陈太基进了国务院的辅助机构秘书庁,以陈太基在吏部的经历主管了铨叙的工作,由于有这个渊源,所以这次陈吟秋就是冲着陈太基来北京求职的。陈太基有了堂兄陈太傅推荐的北洋关系就时来运转。

  之前陈吟秋父亲已经去信说明拜托他的意思。

  三月底四月初北京的天气还冷。那有我们四川好哦!陈吟秋心中暗想,并把行李中那件丝质长袍拿出来给自己換上。出门叫上一个拉东洋车的,坐到他堂伯父的府邸前,下来付了车钱。见府前停有几辆东洋车,正有衣着光鲜的人往里走。陈吟秋不敢造次,略停片刻等那些人进了院门,他才过去要门房通报。门房见是侄少爷,一溜小跑进去,紧接着又出来对陈吟秋说:“老爷先请侄少爷去后堂见过夫人,他此时有客。他忙过了就过来。他还说都是亲戚,侄少爷不必拘束。"说完他便带陈吟秋从院子侧边绕过,进入后堂屋。这是一座小灰砖四合院。陈吟秋见过堂伯母行了大礼,递上从四川带来的土特产礼物。丫鬟献茶递座后,两人就拉些四川老家的家长里短的闲话,等候陈太基。

  过了一阵陈太基才把那些来托他的人送走,满面春风地走进后堂,陈吟秋与他行大礼嗑头见过后,陈吟秋将自己途中被拉伕当兵之事,前因后果地详说了一遍。陈太基的夫人在傍边道:“贤侄,这么看来你受苦了。”陈太基话题一转说道:“贤侄你父亲的信我早已收到,意思我也明白。你是学法政的高才。现在民国丕造,国家正是用人之际。政府极需法政人才,故大总统决定要在京师和各省开办法政学堂。我们四川总督派到日本留学法政的贵州举人黎渊,最近才被大总统委任为北洋法政学堂监督。你来得正是时候。你写一个资格简历和文凭一并给我,由我找人保荐你。”

  陈太基心中甚不愿意侄儿去投笔从戎,认为有违读书人家的门风,故有这番说辞。

  民国虽是承清旧制,但要搞新政向西方列强的文官制度靠拢。这个工作清末就在搞。陈太基就是因此失业的。但民国一立,人事丕变。过去是人家要他走路,现在是他要别人走路。走他门路的人不少。但都不是什么大官。都是像他这样的科员之类找碗饭吃的过去的穷京官。政府的官员有特任、简任、荐任、委任四级九等。他最多也就是在科员、县知事这些普通文官上搞点名堂。要想荐任当科长之类的,也还得托人走门路。

  堂伯父陈太基任职国务院辅助机构秘书厅。陈太基这个国务秘书负责铨叙。这个情况陈吟秋知道,所以才赴京师来找他谋差事。其时政府在举行文官考试,但陈吟秋上届高等文官考试没有来得及参加,下次不知什么时候举行。所以他和父亲商量后就走保荐这条路。他知道堂伯父的职权只能委任,以他留学日本的学历找人走荐任的路子,谋个科长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尤其当时在政府各部门中有很多留洋归来的留学生。其中以留日学生为多。政府还聘了一些日本人为顾问。日本的影响在政府中是很大的。陈吟秋虽现在陸军部通译班任职,但他认为这只不过是个临时的职业,因此陈吟秋认为以他的学历资格,找堂伯父保荐弄个佥事之类的官儿应是不存在问题的。他把这些想法和陈太基说了之后,陈太基当即答应想法相机办理。然后一家人又说了些闲话,留过饭后,陈吟秋便告辞回四川会馆。

  他回会馆后就给家里发了一封:“贵人相助,静候佳音!”的电报,自己则在会馆中等堂伯父托人荐举的消息。

  一个星期天陈吟秋正在馆中清坐看书。一人推门进来道:"辜负春光、辜负春光!吟秋兄真耐得住寂寞。"抬头一看是住在隔壁的同乡华阳人,做京广百货的商人方桐,现住在会馆等商家发货。方桐一人在隔壁觉得无聊,故跑过来找他闲话。陈吟秋看过茶,便问道:"方老板几时能离京?"方桐答道:"还要盘桓几日。天津到浦口是火车托运倒还不要紧,从浦口由水路到重庆可以坐英商太古公司的轮船也没人敢打劫。但重庆到成都就得找人保镖了。待货物上路我通知成都派人去接,我就可以离京了。"接着两人又聊了一些京师的闲话,看天色已晚陈吟秋便要安排晚饭。方桐说道:"好!就在陈兄这里吃几口。今晚我在八大胡同还有个茶围。不知陈兄可否赏光一起去?"陈吟秋正闲着没事,早就听说八大胡同的艳名,正想去看个稀奇,就同意了。

  有清一代八大胡同乃是名士、名嫒浅斟低唱,吟风弄月的胜地名所。庚子年的赛金花与瓦德西,风流韵事更使八大胡同名噪一时。有文人已把它编成戏曲来弹唱了。这几年北地胭脂、南国佳丽均在这里艳帜高张、争强斗奢,更使得这里歌馆酒楼林立,箫鼓沸天、莺歌匝地,成了一个北国的金粉胜地。当时风气使然,也没人认为士大夫逛八大胡同是下流之事。相反上至王公巨卿的纵横捭阖,下至一般的能员干吏的政事秘辛,好多都是在八大胡同的花酒笙歌中摆平的。

  陈、方二人匆匆吃过几口饭,在会馆门口一人坐上一辆东洋车向八大胡同而来。方桐预约的茶围在大栅栏附近的一家叫"万里香"的大茶馆。走拢一看正是上夜市的时候,人声鼎沸、坐无虚席,好不热闹。茶馆附设有歌场。由一群妙龄女郎轮番登台清唱京剧。茶客只须花上两角毫洋,便可一边品香茗,一边听珠喉婉转。花钱不多,经济且实惠。你也可以不点,只喝茶,听别人点唱的就行了。耐坐的话,你还可以尽兴一个晚上。所以京师各色人等趋之若鹜。

  一般在茶馆献艺的姑娘都有几分姿色。个别色艺出众的是唱压轴戏的,也是茶馆老板的摇钱树。这些女孩子大都出身贫苦人家,被父兄或典、或卖,操起了卖唱生涯。她们出台时遍身绫罗,笑靥如花。虽说是献艺唱歌挣钱,其实内心也是有苦楚的。茶馆表面上只收茶客两个毫洋的茶资,听歌是不要钱。但点歌是要钱的。如果不要钱、只是两个毫洋的茶资,那茶馆老板和唱歌小姐就只有喝西北风了。

  而这点歌中又有学问。茶馆中有些熟客,他们是另有别图。目的倒不在于听唱,而在于捧角。角色要有人捧,才能成为名角。你唱得比梅兰芳好,没有人捧,你也成不了梅兰芳。就是这个道理。北京就有一批专捧角的遗老遗少。根据自己的钱包大小,或戏场、或歌台、或茶馆,找角捧。这也算是一种精神消遣。

  方桐是个游走京师的积年老滑,几个他约好的京师商人已来了。互相介绍寒喧坐下后由方桐开了茶钱,大家就听戏。台上歌女正在一展歌喉,学唱正流行的梅兰芳的"贵妃醉酒。"一声"海岛冰轮初转腾,……"底下茶客听得闭眼晃头,拍手击节。唱完后方桐手按茶碗盖,翘起一个姆指,偏头朝座侧的茶役递个眼色,茶役立即会意,提起水壶来一面冲茶,一面低声问道:"点哪个姑娘,几支?"点一支歌是大洋一块。答话之间方桐从茶桌底下递了一卷银票过去。这是规矩,不能在台面上交钱,也是顾脸面的意思,不能太直接了,弄得彼此脸上不好看。茶役接过钱后,便进入后台,过了片刻,台口便挂出一张粉牌,上写:"方桐先生点清妍小姐‘苏三起解’戏"。等前面的歌女唱完躹躬谢幕后,在茶客的掌声中一个清丽淡雅的女子走上台,侧身倚桌而立,用京胡拉过门的时候,掉过头来朝台下点戏的方桐(刚才茶役到后台时给她指认了的)飞过一个眼锋,算是心照,打过招呼了。没有这个眼锋,歌女也就不要吃这碗饭了。这是行规。方桐顿时如着疯魔,拼命鼓掌,大声叫好。陈吟秋和方桐几个朋友也鼓起掌来。

  京师茶馆的点戏,实际上也是捧角献殷勤。并不是要歌女把点的戏都要唱完。否则,阔气大方的客人一出手三、四十支,歌女一晩上唱得完吗?如果唱一曲戏给一曲的钱,一晚上歌女挣的钱还不夠老板走场地茶役开支。所以无论你给多少钱,歌女根据茶役报来的点歌顺序唱一两曲也就夠了。这是茶客和茶馆都遵守的规则。红歌女点的人多也是如此。不然自己累得倒嗓不说,你还要不要别的姐妹吃饭?

  歌女和老板包括茶役最喜欢的是茶客"打擂台"。如果遇到两个客人同时捧一个歌女,而且双方都是富豪,各邀一帮人来"打擂台",互相争强斗胜,点戏则互相加码,你五十、我一百的,喝彩比谁叫得响亮,会把个茶馆闹翻天,茶馆老板丶茶役丶歌女的腰包也会塞满的。

  此时就要考验歌女的掌控能力了。两边都不能得罪,两边讨好,掌握火候,媚眼频抛,让两边都觉得有意,都意兴未尽,这样双方层层加码,才赚得到钱。如果掌控不好,或者稍微不老道,被一方识破恼羞成怒,就要跳上台来打耳光。也难为这些歌女,江湖上的饭不好吃。

  今晚方桐就是叫上京师的朋友和陈吟秋来"打擂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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