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九色神鹿6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刘茵真的没有再找过赵晔。

许是她真的沉浸在了古籍里面，许是把他这个人忘了。赵晔这样想着，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继续一个人四处闲逛。

是夜，星星稀稀落落地散布在天空中。就在此时，远方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哨音，赵晔闻之，觉得奇怪，刘茵为什么要这样吹哨子?鹿族五感敏锐，本能告诉他，此事不对。他本不想去，可一想刘茵或许是遇上了什么麻烦……赵晔咬了咬牙，化成鹿形，四蹄腾空，顺着声音的方向飞了过去。

那时赵晔已经嗅到了风里隐藏的生铁与血腥味。九色鹿在夜晚视力不佳，赵晔在天空越越越发拘谨，心里也越发紧绷。他自天空中向下望去，那是金碧辉煌的皇城，城中似乎燃着千白束小火苗，火光将天空映成妖异的血红。

此时观星台上，皇帝手拿着水晶磨成的长筒镜激动得手舞足蹈，他的声音尖利而刺耳:“孤以为所谓的九色神鹿不过是传说！没想到孤的女儿，真的给孤找到了传说中的九色神鹿！”

赵晔在他的身上，嗅到了九色鹿血的气味。

那是他给刘茵的那瓶血，气息正源源不断地从底下那个男人的身上散发出来……那一瞬间他便知道了，刘茵将那瓶血给他喝了。

“不过是一小瓶鹿血就能医好陛下多年前沉积的箭伤，若是能猎得一头，陛下岂不是可以长命百岁？”一旁肥腻的老太监弯着眉眼奉承。

他很想找到刘茵，问一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他看遍了整个皇城，始终不见刘茵的身影。

赵晔只觉得周身一阵战栗，寒气从心底冒出来。那城池中的千百只火苗是燃着火苗的箭镞，那是猎鹿时才有的场景。

此时赵晔终于完全明白过来了，刘茵所谓的查遍典籍古书，只是为了查找能将九色鹿的弱点和能将之绝杀的办法。

水银与磷火。

鹿皮上沾上了水银，九色鹿便再也飞不起来，磷火可以熏瞎九色鹿的眼睛，那样九色鹿便只能任人鱼肉。

数以万计的箭镞向他射过来，那些箭羽上都涂了水银，无数只羽箭插进肉里，赵晔拼命地向树林方向飞着，可每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终于，水银的重量让他无法飞上天空，带着钢刃的大网划开他的皮肉，他飞不起来，于是就拼命的奔跑，他身后是疯狂叫嚣着的人群和冰冷的利刃。他看着那些泛着寒光的利刃，想起那天夕阳下，女孩笑起来时露出的贝壳般的白牙。

那是他一生中无数个噩梦里最可怕的一个。

前方突然闪过一道人影，赵晔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爷爷！”他大声喊。

那是茶水摊老伯。

他和赵晔，是世界上最后的两只九色鹿。

爷爷熬过了数十次血月之夜，他是鹿族中唯一一只熬过了多次血月的老鹿，大家都觉得爷爷是个奇迹。

这么多年来，一头接着一头的九色鹿死在墨砚，只有爷爷活到了现在。

他此时出现在赵晔面前，赵晔有一瞬间似乎看见了生还的希望……然而身上坠着的水银越来越多，他再也跑不动，伤痕累累地跪在地上，沾上水银的伤口迅速溃烂，汩汩地淌着血。

“快现了人形！快！”爷爷大喊。

赵晔变回来单薄少年，衣服几乎被血液浸透，它无力的趴在地上，疼的浑身颤抖。

追兵就在身后，老人用最快的速度将赵晔拖进树林里，藏在层层的枯枝下面。

“爷爷……”赵晔泪流满面地看着老者，他哽咽着，似乎猜到了爷爷想要做什么。他想阻止他，却根本无能为力。

“不要哭。”老人为他拭泪，轻声说道，“所有的生命最终都是要消亡的，我也一样。我活了这么久，已经足够了。”

老人从怀里掏出一块坠子塞到赵晔手中。

“你一定要保存好这块坠子。我之所以能躲过血月的诅咒，全是因为这块坠子的主人。找到另一块和它一模一样的坠子！你要相信……”

“就是这里！前面有动静！搜！”不远处有士兵大声叫喊，火光已经点亮了整片森林。

老人退后两步，周身升腾起银光，在月色下纵身一跃！那是一只体型更大的九色鹿，犄角华美如同玉雕一般。它迈开步子向远处越去，那些豺狗一样的士兵瞬间发疯般叫喊起来:“在那儿！在那里！”

水银和箭簇如同马蜂一般席卷过去。

森林的尽头是架起的铁丝大网，那网上的钢刃，任何生灵都不可能从中逃脱。

赵晔的手如同鹰爪一般抓进地面，指甲深深扣进泥土里。

他的牙几乎要咬碎，周身伤口潺潺地流着血，和着眼泪一起流淌下来。

那如同钢刀一般锋利的网线，此时正死死地嵌进爷爷的身体里……那皇帝闻声骑马赶来，贪婪地看着九色神鹿华美的皮毛。他身边的大臣像军队斥喝道:“不要放箭！不然这皮毛便不完整了！”

紧接着那皇帝大笑着拔出腰间的佩剑，将它狠狠插进九色鹿的脖颈里。

动脉里的鲜血如同泉涌一般喷出，细小的血滴喷溅出很远，直溅射进赵晔的眼睛里。赵晔透过血色的虹膜看着那些士兵和皇帝疯狂地欢呼着，他们脱掉身上的铠甲，手舞足蹈地沐浴在血雨中。

爷爷还没有死，此时他正努力抬起充血的眼睛，用最后的力气和只有赵晔能懂的口型告诉他:“你要……要相信……”

之后又是“咔嚓”一声，爷爷的长角被折了下来。赵晔只觉得心口似乎被谁狠狠扎了一刀。此时欢呼声一声高过一声，在火光的照射下，这些人的影子如同鬼魅，他们半裸着身子庆祝，模样恐怖而扭曲。

这是血月之夜的前一夜。

可赵晔却觉得血月之夜来早了，在今夜，他遍死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