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了锦苑。
脑海里一片空白,却又充斥着嘈杂与议论,不断攻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神经,而她,像是一只刚破壳的小鸡,迷茫地望着这个世界,这个颠覆了她过去一切的全新世界。
夜里,木槿梦到了什么,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潜意识,那样热切的真实存在过,却又缥缈地抓不住一丝一缕。
意识朦胧间,木槿隐约听到女人担忧的声音,额头上多了双冰凉的手。
“好像发烧了?快去请太医。”
这样浑浑噩噩的不知过了多久。
木槿从睡梦中醒来,片刻才找回了身体的主动权,窗外飘起了柳絮般的雪花,天地纯白让人莫名心绪宁静,脑海中的那些纷乱嘈杂也似乎随着一觉醒来消失殆尽。
她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可这大概不是太美好的梦境,所以,在她醒来的一瞬,便通通忘却了。
木槿起身,将身上的衣衫换了下来,简单洗漱后披了件狐裘,来到屋外,静静地赏雪。
她不是个闲情雅致的人,只是不知为何,这雪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宁,纯白会盖住所有辉煌或不堪,它平等地给万物供以容身之处,它带来了什么,也会带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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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的这场大雪洋洋洒洒地下了两天,积雪厚厚地铺在松岳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四处,淡淡的日光照射下来,虽一片敞亮,却仍旧寒意四溢。
八皇子府里,王旭尚未归来,解树则是一早与明伊外出赏雪,茶厅内只剩莲花与皇甫氏,围炉煮酒话家常,屋内温暖和睦的气氛,惬意地似乎能将寒冬也融化。
黄州院王后(皇甫氏)“天冷得厉害,往年还能耐着寒意去赏雪,现下却是不行了。”
皇甫氏和善地笑着,语气感慨,她已记不清在宫中待过多少岁月,又看了多少场雪,却深深地清楚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心思细腻的莲花听出皇甫氏的伤怀。
皇甫莲花“这雪年年都能赏,您何时想去了,我便何时陪您去。”
皇甫氏的心里得到几分宽慰,儿女常伴身侧,大概是她最大的福气了。
门外匆匆忙忙地进来一位宫女,俯身在莲花耳边低语,莲花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不可置信。
黄州院王后(皇甫氏)“怎么了?”
察觉莲花的不对劲,皇甫氏询问道。
莲花的瞳孔失焦,轻颤着启唇。
皇甫莲花“嫂子她…过世了。”
一只茶杯陡然掉落,摔得七零八碎,皇甫氏如同惊雷轰顶,随即痛苦地捂着心口,竟直直地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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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旭是将明伊一路背回来的。
正巧遇上了安顿在他府中的王昭,王昭看清明伊毫无生气的模样,抿了抿唇,默默地给王旭让开路。
解树满脸泪痕地跟在王旭后面,掠过王昭进了府里。不知为何,明明早已看厌了世间的生死祸福,可在感知到解树悲伤的情绪时,王昭心中有一丝动容,他也转身回到府中。
府里的家丁侍女见王旭背着明伊回来,再看见解树的模样,才慢慢反应过来,悲从中来。很快,明伊去世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府邸。
王旭“闭门,谁也不见。”
回到明伊房间,王旭小心翼翼地把明伊冰冷的躯体放到床上,吩咐下人闭门不接客。
“可刚刚十三皇子……”
下人犹豫,为难地开口。
听到十三皇子的名称,王旭替明伊盖被子的手一僵,心中一闪而过许多情绪,最终只是叹息地摇摇头,挥手示意门口的下人。
王旭“…让他进来吧。”
片刻,就见王郁大步流星地进来,他的模样不再从容不迫,额间渗着细汗显得几分狼狈,那双一向笑意盈盈的眸子,此刻却盛着不可抑制的悲伤与愤怒。
他的步履似有千斤重,每一步都浸满了叫嚣的情绪,直到跪在明伊床前,再也顾及不到任何规矩地握住她冰冷的手。
王郁低头的瞬间,一滴泪落在二人相握的手上,也灼伤了他的心。
王旭见状,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最终没有阻拦王郁,而是默默背过身去。
不知过了多久,王旭身后蓦然响起王郁沙哑的声音,抑制着怒意质问。
王郁“明伊姐走之前,你有全心全意地爱过她吗?”
王旭缓缓转过身,对上王郁猩红的双眼,嘴唇轻轻颤抖着。
王旭“我…”
王郁“你没有。”
王郁冷声打断他,语气里是再也抑制不住的愤怒,他无法再装作视而不见,王旭下棋时的分心更加坐实了他的猜测,而此时明伊的死也让他的绝对理智崩塌。
王郁“她无私地爱着你,你却和妻妹纠缠不清,你明知明伊时日无多,却还残忍地把对她的爱分给别人。你对得住她吗?”
他爱而不得,而王旭得到了却不珍惜,王郁替明伊感到不值,而王旭与解树这对禁忌之恋,也成了王郁愤怒的宣泄处。
王旭没有辩解什么,也无力再去追悔莫及,此刻的他只想安静地陪在明伊身侧,送她走完最后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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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苑〉
明伊去世的讣告,不消半日便已经在宫里传开,随之公布的是王旭谢绝一切登门吊唁者的消息。
彼时,木槿正在撑着脸对着一个碗发呆,碗里装着棕褐色的液体,散发出中药独特的苦味。
慕珃心事重重地走进来,看见木槿一副不愿喝药的模样,无奈地叹口气。
慕珃“小姐,你再等这碗药也不会凭白消失了的,还是趁热喝吧。”
木槿郁闷地抬起头。
朴木槿“我真的痊愈了…”
慕珃对着木槿温柔的笑了笑。
慕珃“必须喝。”
随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的请求。
木槿实在拗不过她,视死如归地捧起碗,把勺子拿了出来,随即咬了咬牙,将这一整碗一口气喝完。
朴木槿“嘶…”
木槿倒吸了一口凉气,舌尖的苦味正一点点往鼻腔中蔓延,她好看的眉头狠狠皱起,心道这药简直比苦胆还要苦上几分。
慕珃注视着木槿喝完药,神情却不是很自然,她沉默地将碗勺收拾好,停在了原处,欲言又止。
朴木槿“怎么了?”
木槿侧过头看着慕珃,疑惑道。
即使木槿有时迟钝了些,此刻也察觉到慕珃莫名严肃的神色和二人间沉重的气氛。
片刻,慕珃若无其事地笑了笑。
慕珃“没什么,小姐你好好休息,把身子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她将碗勺带走,便没再多说。
木槿望着她的背影,轻轻抿了抿唇,若有所思。
她与慕珃相识多年,彼此的心思都瞒不过对方,慕珃方才犹豫不决,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时间不知如何告知木槿。
朴木槿“饶是再荒谬的事,我也听过了,还有什么无法接受的呢?”
木槿忽然轻轻地苦笑一声,低头看向腰间的玉佩,明黄色的流苏穗子华贵不减,表面精细致美的雕刻依旧泛着柔光,木槿伸手抚上玉佩的纹路,好像在同那些逝去的岁月交流。
在明伊提起前,这玉佩对木槿而言,只是个从小便随身佩戴的物什。可现在,木槿却再无法用平静的心情去看待这枚玉佩。
因为这玉佩实在出身不凡,背后刻着的字不是其他,正是百济最后一位统治者的爱女之字——泱。
天色渐渐暗下去,那些随着时光荏苒而模糊不清的记忆似乎也陷入黑暗的沼泽,无从考察,却又在某处等待着。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