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

　　槐江山距此不远，她却跌跌撞撞地坚持腾云，即便总从半空中摔下来，也乐此不疲。

　　青山灼灼，星光杳杳。槐江山是个仙山妙境，灵气盛汇之地。傍晚初暮，便开始布了薄雾，花红柳木让人看不真切，似在专门掩护这里的神明。

　　她记得在梦里，那位后土娘娘说初暮之时，薄雾四起，但只要她来，会有一只神兽在此接引她。

　　果然，她正四处找路，偶一回头，便撞见那只马身鸟翼的英招神兽。

　　她悠悠走过去，对着低头一揖缓缓道：“信女聂朝言，得后土娘娘神泽指点，前来求见。”

　　英招似点了点头，行在了朝言前面，走进了迷雾深处，朝言就此跟着他，越往里走光线反而愈加清明了起来。

　　瑶水边，有棵大到遮盖了整个江面的古树，枝繁叶茂，出奇高大，朝言终于见到了神圣得不可冒犯的后土娘娘。她盘坐在树顶枝叶最繁茂处，英招将朝言带到她面前，发出一阵叫声，后土娘娘便回神深深打量了一遍朝言，随即眉眼柔和了起来，一拂衣袖便踏云落地，对她露出浅浅微笑：“孩子，你已决定好，入我门下了么？”

　　“弟子天资愚钝，累于俗世，承蒙后土娘娘不弃，弟子愿忘却前尘，长伴师尊左右。”

　　后土娘娘满意地看着她，缓缓点头，眼底含了慈爱的笑容。

　　这婆娑大梦，日日黄粱，总归有醒的时候。

　　夜凉如水，杨戬独自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踱步，不想踩到一个东西，他低头拾起，竟是那日去东海他送给她的发梳，不知是被她何时丢下，往事悉数袭来，顿时像一把刀子剜进了他的心里，乌发覆盖间，神情一阵痛楚。

　　闲处光阴易过，倏忽就是四月初十，朝言越来越甘于寂寞，打算年年岁岁潜心在这里修习，习得出世便将聂府生意散了，在此长伴青山。

　　已然四月初十了，天气仍旧昏昏沉沉，不见一丝入夏的生气，杨戬从灌江口一路到了聂府，在聂府门口等了又等，草头神抬着花轿和礼队守了又守，从始至终不见有人出来。

　　昌伯探头出来瞧了又瞧，杨戬一连在这等了七天，昌伯得了朝言的话，未曾理他，但看他这架势，怕是要一直等下去，终是叹了口气，出来说道：“真君不必等了，小姐不在府中。”

　　杨戬本来黯然的表情立马恢复了神采，定定看着昌伯，昌伯看杨戬这个样子，又试探着道：“天下女子众多，真君何必强求一人呢？”

　　杨戬眉宇间隐露哀愁，语气额外的低沉，一字一句道：“没错，一直都是我在求，以前我求她乖顺大度，后来求她回心转意，现在求她平安喜乐，可我求来求去，从始至终，除一个她之外再没旁人。”

　　昌伯道：“那她若一直不回来呢？”

　　杨戬道：“那我便去寻她，寻遍三界六合，一年寻不到，我便寻三年，一千年寻不到，我便寻三千年，是我没有好好珍惜她，她恨着我，也是应该的，这是我犯下的业障，我该此一报。”

　　昌伯怔住，他没想到杨戬如今竟有了这样的觉悟。

　　此刻天色突变，猛然抬头，惊见雷公电母躲在云层，摇摇而去。可风师雨伯未来，层层黑云里，还积了巨大的能量，这不像是人间施雨，倒像是九天应元雷劫。

　　只见他们向槐江山靠近，杨戬顿时明悟：“朝言在槐江山？”

　　昌伯一惊，大叫不好，杨戬和他互视道：“难道？”

　　难道，寸心的天雷劫便应在今日？

　　杨戬顿时腾云跟去，不想昌伯跟了上来，原来他也会仙术，渐渐地，他竟显露出龙王的本来面貌。

　　是了，杨戬第一次见他便觉得奇怪，哮天犬历世，寸心堕轮回之道，聂府本不该有如此强烈的祥瑞之气，现在想来，应是敖顺在此的缘故。

　　槐江山的草木蓊郁，雷公电母停在了山头顶处的那片云里，他们正在找敖寸心的身影，避免误伤其他的生灵。

　　其实若换了其它山头，误劈了就误劈了，只是对于这座山头，实在是要谨慎一些，不然玉帝怪罪下来，他二人可吃罪不起。

　　他们果然是奔着寸心而去的，此刻杨戬来不及多想，瞬间施法设了一道屏障将整座山罩住，敖顺也施法使这道屏障更牢固些，雷公电母见有人阻挠，正疑惑谁人如此大胆，就看见了杨戬。

　　“杨戬！你我也曾共同伐商讨纣，又同是玄门弟子，今日为何阻拦我执行公务？”

　　“杨戬并非有意阻拦，你只管照例执行，这应元雷自有杨戬承受，其他的事杨戬也一力承担，还望兄弟成全。”

　　电母突然一脸古怪，掩嘴笑着戳了戳雷公道：“哦……我知道了，咱们要劈的这位姑娘啊，是他相好的！算了算了，就照他说的做吧，反正这九天应元雷咱们劈也劈了，其他的又不关咱们的事，雷化天尊追究起来还可以推到杨戬身上。况且要是劈那位姑娘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山里的谁，玉帝还不得把我们剥皮抽筋啊！”

　　雷公听了琢磨了一阵，甚觉有理，便对杨戬说道：“好吧！那二郎真君，你可得想好了，这九天应元雷打在身上可不是儿戏。”

　　杨戬神情坚定地点头，示意他们开始。

　　电光火石之间，敖顺依旧施障护住整座山，滚滚天雷开始在槐江山汇集，似聚了万生之力，一道响雷就伴着红火直直地砸向杨戬。仅仅就一道，就打得杨戬皮开肉绽，痛吐鲜血，神魂一时失去了意志。

　　后土娘娘一早就让英招带着朝言去远处的洞中收集洞泉之水。英招看着不大好相处，实则外冷内热，虽不怎么爱说话，但山里的百花百草飞禽走兽，它都替后土娘娘管得很好，对朝言称不上热情，也算是照顾。朝言收好本打算离开，英招却阻在洞口不让她出去，直到一阵惊雷之后，她的身体在这时发生了变化，周身红光，身轻如羽，五感清明，让她有些不明就里。

　　雷公电母收工而去，天空顿时大晴，杨戬终于从空中一头栽了下去，手里却一直握着那把木梳。

　　敖顺将他带回了杨府，三圣母大惊，慌忙把杨戬扶到房里。泪眼婆娑地问这是怎么回事，敖顺叹了口气，告诉了她此事原委，杨婵更是哭得厉害，可叹杨戬半生波折，姻缘也是无果，着实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