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表哥表嫂既然就此说定，不如我陪嫂嫂出门挑一些料子珠钗，也好赶制喜服。”八公主满脸笑容地续了新茶进来，秋水盈盈地走近，声音也是嘤嘤，煞是动听。

　　八公主将茶放在她们中间，朝言透过八公主的身影看了眼杨戬，并无些许神情，于是她主动起身应道：“正好，我正想找人替我参谋参谋，八公主既然有心，那就有劳了。”

　　八公主温顺一笑：“那八妹就陪嫂嫂走一趟。”

　　不得不说，八公主不愧是玉帝王母的女儿，乌发雪肤长得清丽动人不说，笑起来也是那样地人畜无害，连朝言都忍不住地要多看她几眼。

　　出来后不久，八公主又将笑容恰到好处的绽放在脸上，多一分则谄媚，少一分则冷淡，起了恳切的语气在她耳边道：“其实，二郎表哥他活了上千年，他也还有很多个一千年，他见过的世事很多，只是阅人太少，凡人的生命不过短短数十年，朝生暮死一夕间，八妹对此深有体会，聂姑娘有想过自己今后的生活，和表哥今后的生活么？”

　　朝言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不禁看向别处暗自笑叹一声，从她这番话可以看出，这个姑娘虽活得比她长久，涉世却是未深的，可能是她常年被王母玉帝捆绑在身边的原因。她对他们的前缘无从得知，但八公主对杨戬有好感，旁人许察觉不出，身处这段纠葛的她倒是觉察得分明。想来也不奇怪，三界第一美战神，哪个情窦初开的姑娘不动一动心，只是朝言一向觉得，能让人觉察出来的手段都算不上什么高明的手段，说这样的话就想让她知难而退，未免有些看不起她。

　　朝言对于别人的心思，向来是不喜拆穿的，反而乐衷于陪着演下去。于是和她悠悠踱步间，舒了长长的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臂谆谆道：“年龄不同，但情爱无殊。鹤寿千岁以极其游，蜉蝣朝生暮死以尽其乐。二爷曾说起过，当年八公主三百岁时心仪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凡人，面对自己父王母后的逼迫也誓死不屈，这份胆魄，不仅二爷对公主的坚贞很是佩服，连我这个凡女，听了此段佳话都心向往之。”

　　八公主一怔，继续道：“他做司法天神的时候，得罪过不少神仙，但他已经不是天上的司法天神了，根本就没有能力保护你，世道又艰难，你若嫁给他，怕是连家里的生计也不知如何维持，你好歹也是世家小姐，怎么吃得了这个苦呢？”

　　朝言朗颜一笑，摆摆手不以为然道：“哦……这倒不必担心，我祖上虽未袭过列侯，但好在家业煌煌，虽不是什么钟鼎之家，也可谓世代书香。我虽嫁了人，但我聂府的药材生意绝不中断，他闲赋在家才是正好，作为我的夫君，自然要助我打理打理药馆，照看照看病人，如此一来，更是方便，那些神仙再怎么对他不满，也不至于阻止他施药救人吧？哦……你倒提醒了我，将医馆迁至灌江口要耽误些时日，我得开始着手安排了。”

　　八公主未曾想到她竟如此狡黠慧敏，她和敖寸心虽长了同样的脸，却与当日的敖寸心判若两人，一时没了言语。

　　她们到了灌江口最繁华的路段，看到一家极为气派的绸缎庄，朝言便踏了进去。

　　掌柜的看朝言衣着不俗，便捧着笑脸，十分热情地迎上来。朝言环顾一圈，拿起了一匹布细细端详，觉得尚可：“这匹布倒是合眼。”

　　掌柜的便开始了自卖自夸，说朝言是多么多么有眼光，多么多么有见地。

　　八公主扫了眼她手里的布，不声不响地靠过去，缓缓从朝言手上拿过，往她身上笔划，又放下说：“这布是不错，不过这花色不好。”

　　朝言不禁笑问：“龙凤呈祥，哪里不好了？”

　　八公主侧过朝言，随意翻动其他的布匹，笑了一声，语气却是冷淡：“先嫂是位龙女，是西海的三公主，死于雪凰之役，二郎表哥对她情深不渝，嫂子还是不要挑起二郎表哥的伤心事才好。”

　　正巧八公主拿到了一匹鸳鸯戏水，霎时露出了笑容，摊开布一个劲儿往朝言身上凑，打量着朝言道：“瞧瞧，这匹布才是极好的，都说物似主人形，毕竟鸳鸯嘛，终究是凡鸟，能在有限的生命里做个露水夫妻，已是福泽深厚。 ”

　　朝言对于她口中的先嫂，从来不曾放在心上，因为一个死人，实在不用去计较，对于这位公主也是一忍再忍。但她既然咄咄逼人，朝言也没有必要好言好语，但她依旧要保持着杨夫人的风度，毕竟对待情敌，你若越是失态，越是正中她的下怀，于是朝言一把抓住八公主比划着的双手，面色一冷，待她一愣，又是抬脸一笑，笑得很是得体：“八妹说的没错，凡鸟终归是凡鸟，却有别人想要却要不到的福泽。姻缘之事呢，讲究一个机缘，有些人等了千百年也枯等不到，有些人纵然等到了也抓不住。世间男子多情，即便先夫人锦绣无双，最后也不过为我这个凡人作了嫁衣裳，怪只怪先夫人薄命，正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嘛，做人做神都得看开一点，你说，是不是？”

　　朝言从她手中扯过鸳鸯戏水放回原位，八公主看着她这番动作还未回过神来，只见朝言又缓缓拿起龙凤呈祥，转头对店家笑着说道：“掌柜的，就要龙凤呈祥，男女各做一套，这是布匹的定金，改日我会带我夫君来打打尺寸。”

　　八公主没想到她竟如此镇静，朝言刚说完，八公主突然之间就变换了脸色，带着隐隐怒气冷对着朝言道：“你区区一个凡人，有什么资格妄议仙家之事！我二郎表哥才不是你说的这种人！他就是因为顾念旧情，所以才和你成亲！”

　　朝言不知她这番话是何意，便思索起这话，八公主却走上前扯起嘴角轻笑道：“你若不信，可回去翻一翻杨戬的床头，枕头下面便是先嫂的木像，你那么聪明，一定能明白的。”

　　朝言将信将疑，一时怔住，八公主便走近看着她的眼睛，继续笑着说道：“不要被杨戬那副非你不可的样子欺骗了，你也不想盲婚哑嫁吧？我劝你还是搞搞清楚状况，再来定制喜服不迟。”

　　她说得那样笃定，笃定地令人不得不相信这其中的确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朝言的双手开始不自觉用劲儿。其实，她说得不是没有道理，杨戬活了几千年，她对于他的几千年无从得知，她只知道他的先夫人死了，却从来没问过他，他的夫人到底因何而死，他是那样的盖世英雄，怎么最后偏偏就看上了她。

　　她向来事事慎终追远，对待杨戬，怎么就每每大意呢。

　　朝言脸色一变，将心中的疑虑掩去，输人不输阵这种事情，一向被她贯彻得很好：“择其吾爱，爱其吾择，即便是盲婚哑嫁，我也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