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言第二天醒来,是被山中的鸟鸣叫醒来的,她迷迷瞪瞪地睁眼,发现自己是靠在一颗大树下,杨戬已不知所踪,只留下披在她身上的外衣。
朝言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站起来环顾四周喊道:“杨戬?杨戬?”
“寸……朝言。”杨戬出现在她身后,他想叫她,一时忘记改口。
朝言听到杨戬的声音,心里顿时踏实了下来,于是转身上前问道:“你去哪儿了?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杨戬从后面掏出一只手来,笑意渐浓道:“我去找了些野果给你吃,顺便把证据带回来。”
朝言蹙眉:“证据?”
杨戬笑意更浓,神秘兮兮地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块方布,缓缓摊开在朝言面前。
“你……你真的找到了?”朝言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敢相信,只因那药材本是她故意刁难他的。她患有心病,便常常翻书想寻得方子替自己医治,后来她终于寻得,却发现里面最重要的这味药,在古书上虽有记载,却早已灭绝。
现在竟让他找到,让她不禁相信他真的能治好自己的病。
杨戬含了笑意看她,颇为得意,朝言便又恍悟道:“所以……今天早上也是你带我出来的?”
杨戬点了点头:“所以,你现在相信我是二郎神了吧?你觉得我能不能医好你的病呢?”
“那……昨天你不是说你法力失灵了么?”
杨戬似笑非笑,一脸欠揍:“那自然是骗你的。”
…………
她本想说原来他们做神仙都做得这么无聊,但转念一想,他是神仙,自己不好得罪,便只淡淡地“哦”了一声,看向别处。
杨戬一边将药放到她手里,一边拿出扇子在手里轻叩,笑得漫不经心:“若没什么问题,那便微辞厚礼,请我过府吧。”
虽然她对生死不怎么看重,但有个神仙帮她治病她当然求之不得,于是她点头道:“我只还有一个问题,我不过一个无名之辈,真君为什么,会千里迢迢地来医我的心病?”
杨戬走近,叹了口气:“我说过我们有宿命姻缘,我当然要来我救我的夫人。”
她不免尴尬,退后几步讪讪道:“哦…哈哈…可我早早听说……二郎神原是有一个妻子的…真君又怎么会和我有命定的姻缘?”
杨戬黯淡了表情,目光点地,没有说话。
她心里一紧,她想,瞧他的样子必是触到他的伤心事了。她的敏锐度一贯奇高,于是她便浮想联翩他的原夫人许是背着他在外寻了个相好的,他颇为不舍却又求合不得,只好分别收场。
杨戬张口闭口姻缘之事,她问上一问总不算过分,但细想想窥探仙家家事许有不妥,于是她本想上前打个哈哈把这问给叉开,谁知杨戬低低说了句:“她三百年前就已经死了。”
朝言抬脚的动作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原来是仙人永别。气氛一时尴尬,她不知接什么才好,只因她若说“对不起啊,这真是太遗憾了。”则会显得她虚伪又违心,毕竟她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的夫人,对于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她也不甚了解,但若说“这样啊,所以你想要找个人续弦?”则又显得她过于冷血。
杨戬似乎明白了这个尴尬只能由他打破,于是他张了张嘴,仿佛一切都没发生地拉她笑道:“走吧。”
只一眨眼的功夫,朝言天上地下来回一落,她便到了聂府大门。
她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竟然飞了天,她第一次飞天,虽是被人带着,也觉得无比新奇。
他们快要踏进聂府府门的时候,朝言平复了情绪,突然想起了什么,便跑上去叫住杨戬:“你是二郎神,那……那我府上的那条狗岂不是?”
杨戬笑着点头,表示她想的对。
她不禁撑起头好奇问道:“它若真是你的狗,怎么会流落至此,还伤得这么重?”
杨戬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她身后的一角,缓缓道:“三百年前,你还不是你,他为了救我……”
朝言听不懂他说的话,总觉得他不是在跟自己说话,于是暗暗思索,却始终不得其解。
里头一阵哄闹,朝言还未叩门,大门就自己打开了,原来昌伯发现她一夜未归,准备带了人上山去寻她。
“小姐,您可算回来了,可吓死我了,还以为你……”
“昌伯,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正好大家都在,我有件事要跟大家交待。”
家丁齐齐站着等着她发话,她侧脸看了看杨戬,悦色道:“这位先生有大神通,从今往后会是聂府的贵客,大家都不得怠慢,他若有何吩咐,照着办便是。昌伯,打理出一间客房给先生住下。”
家丁俯首应声,朝言拂袖轻挥,众人散去。
春分立夏,他来聂府恍已出一月,他没什么事,和哮天犬的日子便过得很是潇洒。但她的日子却匆忙得很,看方子对账本,签签药材单子,时不时地还要去收收帐。
杨戬特特搬到了她邻侧的阁子,一来是为了方便照顾她,二来是天气渐燥,这边的屋子通风宜人。
她的心病确确是未曾犯过,近来睡得也比以往安稳,开始是三天一副药,现在已是五天一副,朝言很是感激。
这药吃得奏效,杨戬却不让人省心,开始只是日日来找她喝茶,她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了这么多品种不一的茶,每日换着邀她品尝,她平日已是很忙,但碍于他对自己有恩,便只好每日抽出时间去陪他。但后有一日陶三带了他襁褓中的妹妹来府上与朝言逗乐,他就此郁郁了一阵,竟不再找她,朝言倒有不习惯。
一日,朝言搬了太师椅在阳光下打盹。杨戬悠悠地也出来晒太阳,望着太阳下打盹的她,红润生光,宁静如斯。正巧哮天犬闲闲过来趴到他脚边,开口便语重心长地教导起杨戬来:“一个短命的凡人就让主人这般丧气,何必吃那小子的醋?主人已是近水楼台,追女孩子要耐心一些。”
杨戬抬眼一愣,漫不经心地对哮天犬笑语:“想不到你经世的这些年,竟也生出了慧根。”
自此他便更变本加厉,三天两头的总有家丁来请示她。
“小姐,杨先生说西郊的初荷开得好,邀您一起去看看。”
朝言头也不抬地对方子:“他要看花后院便有,让他自己看吧。”
“小姐,杨先生说他做了个小玩意,想让你过去瞧瞧。”
…………
“小姐,杨先生近日胃口不好,说就想吃您做的茶酥饼。”
…………
“小姐,杨先生说他今日陪您去收账。”
如此一来二去,朝言便发现他是个持家的好手,平日替他们归整归整药材打扫打扫庭院也是常有的事。以往这些事都是由昌伯打理的,如今有人代劳,他也甚是欣慰。
月是三分白,地上铺了一层薄霜,杨戬踏出了他的院子,端了药去朝言房里。
今日他该是送药来,但她在屋里久等杨戬不来,想着许是今日不来了,便打算解衣就寝,不料外衣脱到一半,就听见房门轻压,她吓了一跳。
她登时重新披上衣服,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情急嘴打了结,秃噜出来的却是:“你怎么现在才来?”
这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只因这话像极了一个女人嗔怪自己的男人让自己独守了空房,活脱脱一对偷情的男女。
杨戬一愣,忽而看着她笑,笑得她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下去。
杨戬眯起眼,认真道:“你在等我?”
四下寂静,她才警觉到他有一种天生的霸气,但他却不乐于将这种霸气展现出来,而是通过一种温柔的手段淋漓尽致地流露,这也大概就是为何他明明生得硬朗结实,眉目间却又风流韵致。
沉默但又目光专注看你说话的男人,内心一定丰富,这一刻的男人,身上似乎有一种致命的磁场,于是她张了张嘴,索性大方承认:“嗯,等了真君一晚上呢。”
杨戬“嗯”了一声,心满意足地露出淡淡的笑,走过去,把药递到她面前:“你这些天辛劳,我换了个方子,加了些助眠的药。”
她望着蓄满笑意的眼,心下一跳,低头接过了药碗,在他的注视下抿上一口,那药苦得她顿时皱紧了眉:“这也太苦了。”
杨戬故意和她拌嘴道:“你白承了这么大的家业,难道不知良药苦口的道理?”
朝言白了他一眼,屏住呼吸一口喝下。
她抚了抚胸口,想把这苦味顺下去,奈何久散不去,她不禁撑起脑袋问道:“唉…这药还得吃多久啊?”
杨戬顿了一下,意味不明的看了她道:“快了,快了。”
其实她的心病不是不好医治,只是杨戬想多些时日与她相处,生出些情意罢了。
朝言叹了口气,只因他看她的眼神很是悲悯。她曾医治过很多年过花甲的老人,老人们不想死,便会问她病多久能好,她为了不让老人家伤心,也通常会用这句话:“快了,快了…”
许是她大限将至,这些时日回光返照,他是个温润的人,不想伤她的心罢了。
忽然一阵睡意,她手脚软了下来,眼皮不住地打架。
杨戬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往床上走去。
她意识浅淡,就这样靠在了他的怀里,却很是安心,没来由地相信他不会对自己做什么,看着他泛红的侧脸,心里不由得一阵荡漾。
“好好睡一觉吧。”他替她盖好被子,看了她一眼,又叹了一口她听不透的气,掩门离去。
他总是上一秒还和自己兴致勃勃地拌嘴,下一秒就不知所以地叹气,她也总是不明白他为何叹气。
她迷糊着双眼,朦胧看着他离去,她玲珑剔透,自然知道他对自己是怎样一番心思,只是最近他提姻缘之事竟提得少了。
她一向觉得,她自己短命是她命不好,可若把别人拖累上,那是造孽。但现在,她开始企盼着多活些时日,似乎生命于她不仅仅是责任,也多了份不知何起的盼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