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寸心刚回来的时候有些魂不守舍，敖顺和她母后也不明就里，但没一会儿，寸心又欢欢喜喜地从屋里跑出来，让母后替她准备红妆嫁喜，招待府内的凡人，说琪哲答应她八月十五会来娶她。

　　“孩子，这雪凰之难还没解呢，你和琪哲的婚事还是另择吉日吧。”寸心母亲说道。

　　“不用，反正这是他的府门，我过了门自然也是要跟他住在这里的，干嘛要择日啊。”寸心一脸若无其事地说道。

　　听心看着寸心这个样子，叹了口气。

　　“那琪哲呢？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操办婚事吧？”寸心母亲想了想，继续问道。

　　寸心也是一顿，说：“天庭那边有事绊住了，不过他说了他八月十五一定会来的，他从来都没有骗过我们，对吧？”

　　敖顺还是有些犹豫，因为他不愿意女儿嫁得如此仓促，寸心立马又拉了听心过来，一脸期待地问：“听心姐姐，琪哲会来的，你说是吧？”

　　她看寸心说得那样斩钉截铁，又是一脸高兴，竟狠不下心，她也在想，陆琪哲到底对寸心，是否存有真心。

　　寸心想让听心说是，敖顺也看着听心，听心不由得皱了眉，半晌才不明不白地轻点了头。

　　寸心眉开眼笑，立马拉着听心进屋，说要让她替自己准备喜服。

　　听心被她拉进屋里，众人被屏蔽在门外才说道：“寸心，我知道敖闰叔生性风流，惹出很多祸事，这个结局是他咎由自取，但你和他的婚事，他若不来你怎么办？”

　　寸心坐在镜子前，握住衣袖内的双手，稳了稳自己的心神，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轻轻启唇：“他会来的。”

　　希望是个好东西，它看不到，摸不到，却又挥之不去，让你痛不欲生的同时，还要再苦苦挣扎一番。

　　杨婵和杨戬停在门外，听了一阵。其实杨戬修为散去的时候已是想过，她若真的另嫁他人，锦麟成楹，凤烛双辉，自己为她亲自备下贺礼，只求她平安喜乐，福泽成荫。

　　但陆琪哲，不是她的良人。

　　杨戬一把推开了门，皱着眉上前，扯住她的腕子：“寸心！他有负于你，你何苦折磨自己。”

　　寸心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镜子中的自己，淡淡说道：“杨戬，你到底明不明白什么是夫妻？”

　　杨戬皱眉低语：“你们只是有婚约，算得什么夫妻？”

　　寸心缓缓抽回手，拿起镜子前的红纸抿了一口，无波无澜，仍旧淡淡道：“既然我和他发过了誓言，心中便只认他一个夫君，我只知道我有一个丈夫他叫陆琪哲，他为了我自毁天命，我有责任把他引回正途，还有几天就是我和他的大礼，他若心中有我，便会回来，他心中若无我，我平生也没什么牵挂了。”

　　她平静地说完这段话，打量着远处那团若隐若现的光亮，忽就展眉一笑，略过杨戬，转头对杨婵和听心说：“婵妹，听心姐，你们过来帮我看看，几天之后我该梳怎样的发式啊？”

　　杨婵和听心对视一眼，继而都对寸心点了点头，已知是覆水难收。杨婵叹了口气，便先把杨戬半推了出去。

　　听心见她俩出去，便上前拍着寸心的肩沉重道：“寸心，你刚刚说什么无牵无挂，你可不要做什么傻事啊。”

　　寸心从镜子里把眼神抽回，顿了顿：“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杨婵从外面关上了门，拉杨戬走远一点方才叹了口气说道：“事到如今，二哥你就不必勉强了，你也应该知道，寸心姐性子刚硬，一如她当初决定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打定主意不回头的。她既然相信那个人，便自有她的道理。”

　　杨戬看了眼杨婵，他本想说他所在意的并不是自己与她能不能破镜重圆，而是她是否能真的安好，以前他没有做好，只盼余生能护她周全，一生漫长，不要再空误终身。

　　可他张了张口，最终只将一席话哽咽在了无声风里。

　　杨婵皱眉看了看杨戬，自己转身离去，留杨戬一阵恍惚。

　　八月中秋之期，算算日子，已是望眼在即。嫦娥替琪哲烫了一杯酒，望着下界那方飘着红绸的方寸地，在雪白的大地上显得格外扎眼，悠悠说道：“今晚月亮就该圆了，奈何今年，世人是看不到月亮了。”

　　嫦娥收回目光，投向琪哲，琪哲感应到她的眼神，便扫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倚在桌上淡漠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回去的。”

　　嫦娥温柔垂眸，又再为他续了一杯酒。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最后一天，陆琪哲却迟迟不来，敖顺只觉得荒唐，便不曾替她操办婚礼宴请凡客，负气而去，说是除非陆琪哲何时回来他便何时出来主持婚事。

　　听心安抚道：“既如此，我们一切从简吧。”

　　寸心侧目微微点头，她临时辟了一间屋子出来作喜房，又亲自贴了几张喜字到窗外，众人都替她着急，她自己不慌不忙倒挺自在。

　　天色暗了下来，寸心按部就班地交待听心去点上了蜡烛，自己爬到屋檐上挂上红灯笼。

　　红烛摇曳，喜绸寥寥挂了几处，未做婚柬，只在房里摆上了一桌酒，杨婵和听心再次帮寸心梳洗穿衣。镜中的她光彩照人，俏丽非凡，听心在一旁看着杨婵给她梳头，镜子里她闪耀的目光对上听心的目光，宛若一盆清水泛起的涟漪，淡淡的，却又不乏笑意，一时竟让听心的心神晃了晃。

　　寸心朝她二人笑笑，听心和杨婵以笑回之。

　　听心往外踏了几步，抬头望月，默然想到：“陆琪哲啊陆琪哲，你若当真不来，便真是有负于她了。”

　　此刻正在广寒宫中的琪哲，身旁躺着已是安然入睡的嫦娥。

　　他悄然睁开了眼，缓缓望向了紫薇大帝的星辰裂空，长庚星升起又即将在新日的光亮中黯淡。

　　他并没有从小就喜欢她，但确然是喜欢上了。他知道她千娇万宠，简单庸俗，尤其嫁过人，她把她最美好的年岁都给了另一个人，那是她最鲜活最刻骨的时光，从那之后，便很少再见她使性子耍脾气，他多想她也对着自己耍性子啊。

　　他见过她最好的样子，也见过她所有的不堪和懦弱，她有千百种缺点，甚至他不确定她的心里是不是有他，但似乎正是因为这些，他并没有爱上那些看似华美的东西，反而爱上这个真实疼痛的她。

　　他反复思量，猛然间坐起，披上黑色披风起身欲走。

　　“你去哪儿？”嫦娥忽在后面叫住了他，他的脚步顿时停住。

　　琪哲没有回头：“寸心一定还在等我。”

　　嫦娥再也没有心思装睡：“在生死一念间，你和杨戬之中，她选择救了杨戬，你还打算娶这样一个女人么？”

　　琪哲愤怒地转头：“对，我失望，我愤怒！她让我我觉得自己被出卖，被背叛！但你问我为什么会喜欢她？你不会明白，因为你从来都不是她！她若真的不在意我，当日便不必来广寒宫走上一遭，也不必装模作样的等我回去……”

　　“那南海龙王之位呢？你若弃我而去，便是要放弃你此生鸿图。”

　　琪哲顿住了身形，他背对着她，她却还是能感受到他的挣扎，可他最终还是抽动了脚步。

　　“陆琪哲！”

　　有人叫他，却不是嫦娥。

　　琪哲惊讶回头，王母捧着龙印出现在屏风前。

　　王母说着话走到他面前，亮出龙印在他面前晃悠：“陆琪哲，你未免也太没有出息了，看看我手里的龙印，相信我，只要你杀了杨戬，我便将此龙印交给你，保你坐上龙王之位，到时候又有什么女子是你娶不到的呢？”

　　琪哲眼波一转直直盯住王母：“我知道你为了杀杨戬，可谓用心良苦。但杨戬的生死与我和寸心都没有关系，只要她能快乐，即便她把我当作杨戬的替身，我也甘愿。”

　　王母愣住，她没有料到陆琪哲竟然会放弃龙位，更没有想到他会愿意做杨戬的替身。要知道世上有人一死只为证明自己的唯一，他却甘愿做别人的替身。

　　但在王母看来，他一定会后悔的，毕竟情爱不过是一时的欢愉。

　　他临走，也没有看嫦娥一眼，更没有回身。

　　嫦娥身躯一震，脸上看不到一丝光彩，摇摇倒了下去，玉兔急忙跑去扶她，她搭上玉兔的手，紧紧抓住，指尖是掩不住的冰凉。

　　那巍峨玉山，遥遥独立之人，她等了千千万万的年岁，终究还是抓不住。

　　太白星惨淡欲坠，天还未亮，但寸心知道，已过不了多久了。

　　烛火摇曳呈现出精致的妆容，喜服辉映下，红唇显得愈发夺目。看来他是真的不会来了。

　　“婵妹，你们帮我把英儿叫过来吧，我有话对她说。”

　　杨婵听心去了，英儿来了之后，寸心拉她到自己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英儿，你拜了哪吒，我很放心。你以后长大了，到了年纪，若真心喜欢上一个人，有缘便要珍惜，但若无缘，也莫强求。”

　　“姑姑为何说这番话？”英儿不解。

　　寸心叹了口气：“没什么，只是希望身为女子，将来你能够多爱自己一些。”

　　“好了。我有些饿了，你去让听心姨母和杨婵姨母备些热菜来吧。”

　　英儿望了望那桌酒菜，天快亮了，她等了一天，还是没能等到他，英儿便乖巧说：“好，姑姑等我，我马上回来。”

　　寸心微微点头，待英儿一走，她提了裙摆，走到门口，浮生未醒，她抬头只见漫天的白雪。

　　她一把扯下了凤冠，长长的云发隆重地倾泄到她的腰间，灯笼下淡淡的光晕洒向周身，无暇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她没有犹豫，黎明前的夜雪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一抹慢慢消失的红色身影。

　　直到杨婵回来，发现屋里空无一人，食物打翻在地，杨婵才大叫道：“寸心姐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