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刘彦昌不在，杨戬恍恍惚惚地走到受伤的凡人周围，又恍恍惚惚地走到寸心那旁去。

　　凡人此刻都对寸心感激涕零，寸心忙于安抚受伤的凡人，并没有注意到杨戬，只是后知后觉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便缓缓转头，看到了脸色欠佳的杨戬。

　　“你身体不适，怎么出来了？”寸心问。

　　四目相对间，杨戬说：“我想帮大家做点事。”

　　寸心说：“这里最多只能容下几万人，听琪哲说，要不了多久，差不多就救到头了，如果真君真的想救得更多的世人，还是尽快养好身子，收服雪凰，解得此难。”

　　她的声音凉凉的，听上去尽是客套和疏离，她变了，比起初时相遇的明媚任性，她变得克己复礼。真是可笑，这不是他当初所希望的她的样子么？为何自己心里却是一阵绞痛？

　　他想努力回忆起她的笑容，却始终一片模糊。他想告诉她，他不喜欢她此时的语气，可是他又有什么资格。

　　他捉摸起她的心思，渐渐地，他开始恨自己，在她捧着一颗真心在自己面前时，自己竟是那样的伤了她，让她一夕之间换了性子，从前的她像火般热烈，现在，像寂寂幽夜中的一束暗河，无声无息。

　　但杨戬的天眼告诉自己，她还是她，从未变过。

　　他思绪翻涌间许是一时情急，下意识地握住了寸心的手，终是幽幽问了出来：“我们…到底回不去了？”

　　这句话，听得寸心心头重重一跳，她猛地抬头，只见杨戬的眸子深深的望进了自己的眼里，带着异常的光亮。她迅速平复了下来，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不由自主地躲闪开来：“我已有婚约在身，真君还是不要胡说。”

　　杨戬顿住了身形，半晌终是问道：“寸心，你…真的要嫁给他么？”

　　寸心不看他：“他是个极好的人，又能为我豁出命去，也亲厚父族，我为何不嫁。”

　　杨戬胸口一疼：”那你……爱他么？”

　　寸心一愣，这才意识到手被杨戬紧紧抓着，她瞧见周围的人似乎在朝他们这边看，便欲抽出手来，他却不放，幽黑的眼底带着一份坚持，寸心还是用力抽了出来，负气道：“我爱不爱他，于真君而言重要么？如果我不爱他，真君会如何？如果我爱他，真君又会如何？一千年的时光，我总要学会些什么吧，不管我爱不爱他，他都会是我后半生的夫婿，只要他是我的夫婿，不管他做什么，我都会永远向着他。说到底，这都与真君你无关，你说，是不是？”

　　杨戬看她这幅样子越看越气，她说出这样一番话，千年的时光，就这样被她一语之间舍弃，便决不信然地摇头道：“你如今做了这幅漠不关心的样子，到底是故意气我！还是你真的……”

　　“真的…将我忘了？”杨戬问得很是酸楚，寸心承认她被触动了，但随之而来地竟有那么一丝痛快。报应不爽，她脑中只浮现出这四个字。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有负于你呢？”杨戬继续问。

　　寸心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好像对于琪哲，有着一份她在杨戬身上从未感受到的安心。

　　于是她坚定应道：“他不是二郎神，他不会的。”

　　杨戬注视着寸心，神色明暗交杂：“你在怨我？对么？”

　　寸心只是皱了皱眉，他却忽然笑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庆幸：“太好了，原来你是在怨我，太好了…太好了…”

　　她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远离他，继续照顾凡人。她的眼底收进了很多东西，唯独看不到杨戬。

　　两人沉默噤声，周围却喧闹得很。杨戬现在突然明白了寸心当时所说，她想要得到的爱到底是怎么回事，却笨拙地不知如何表达。

　　而在寸心看来，自己原来爱的那样痴妄，连离开的时候，也不忘问他到底爱过自己没有，如今回首，也不过就是一场笑谈。他对着世人说出那番月下誓言的时候，她终是发现，心灰意冷，何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以前都是她太傻了。

　　此时琪哲和听心他们又带了凡人过来，携着寒风蜂拥而至，琪哲一进来便汲汲地朝寸心走去，熟稔地叫了她：“寸心！”

　　寸心回过神来，在人潮中一眼就锁定了琪哲的身影，她转换了笑容提起裙摆朝琪哲快步走去，两人双手自然地接在一处，很是亲昵。

　　杨戬被进来的人群冲散了，却仍能在熙攘中看到她明朗的笑靥，只不过不再是为了自己，他便黯然想到：如果她真的能找到一生所托，自己应该为她感到高兴。

　　那么，那个人到底是何来历呢？他是真的真心待她么？

　　杨戬回身踱步，突然想起自己只是在几次打斗中与他有过交手，千百年来除了孙悟空，杨戬还未对其他人的法力有所震惊，但此人却天赋异禀，法门精妙异常，收服鲛人时的威力决绝让他微惊，其中那股狠戾之气更让他匪夷所思。

　　他一下收紧了目光，锁定在了琪哲身上，试图用天眼查知他的来历。

　　但他始终只是看到他的黑龙真身，竟无法看到他的过往，也无法感知他的意识。

　　杨戬正觉疑惑之时，琪哲已察觉到了杨戬的天眼，朝杨戬缓缓望去，眼神直直逼视。杨戬没有闪躲，寒气渐渐从身边散出，两人隔着人群，头一次这么冷冷久久地审视着对方。

　　直到刘彦昌和杨婵不经意间走到杨戬身旁，摇了摇他：“二哥？二哥！”

　　杨戬回神：“嗯……”

　　杨婵顿了顿，突然说道：“你看。”

　　杨戬朝杨婵示意的方向望去，原是嫦娥，她捧了王母的懿旨前来。

　　杨戬扫了眼寸心的方向，迟疑片刻，才缓缓走到嫦娥跟前：“仙子可是前来传旨？”

　　嫦娥微微点头，玉指打开王母的第一道懿旨，念道：“二郎神私放雪凰鸟，造成人间大难，理应惩治，但雪凰乃上古神鸟，兹事体大，姑念二郎神杨戬以往功勋，现命杨戬将功补过，在三日之内将雪凰收降梦昙之中！”

　　寸心和琪哲虽隔得远，却也能听到嫦娥和杨戬的动静。她微微侧目，她知道以现在杨戬的状况去和雪凰打斗根本占不了便宜，王母让嫦娥前来传旨，未免也有些不近人情，但王母言辞正义，又让人无从抗旨。

　　嫦娥念完把懿旨递到杨戬面前，杨婵缓缓看向杨戬，看着有些无力的杨戬，她不禁担忧起来，于是她向嫦娥说道：“可我二哥已经负伤了，况且三日之内，这也太短了……”

　　嫦娥摇了摇头，无奈说道：“大约是因为，此事因真君而起，所以……”

　　杨戬无从解释此事，他只是低头叹气，雪凰冲出梦昙之时，众仙都看见是杨戬放出了雪凰。

　　“不如我代真君前去吧！”

　　众人一时未反应过来，寸心也很是惊讶，不解地抬头看着琪哲，但琪哲却不曾递给寸心一个眼神。

　　只见琪哲朝杨戬缓缓走去，凛然说道：“小神与真君同朝为官，又托王母娘娘信任掌管天河，收降雪凰鸟这种小事，我去便可。”

　　杨戬立马打断：“既然是我杨戬之过，我杨戬便承担所有后果，无需他人插手。”

　　两人定定地对峙着，一时间，还是嫦娥开口打破僵局：“真君，你要收服雪凰，还需要一样东西。”

　　杨戬问：“什么东西？”

　　嫦娥说：“你的心魔。”

　　众人不解，嫦娥便继续解答道：“雪凰所拥有的混沌之力，能毁天灭地，想必真君也有所领教，非你一人之力所能及也。而梦昙也自混沌而生，它所拥有的混沌之灵与雪凰相生相克，只是…真君放出了雪凰，梦昙已就此枯败。要想让梦昙起死回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解除梦昙神印的人结一段心魔之梦，再配合宝莲灯将所结之梦重新注入梦昙之中，若此梦诛心镂骨，梦昙便能就此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