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姑姑，你刚刚叫那个人什么？”英儿被寸心拉到正厅，寸心替她暖着手，英儿就这样直直地问着。

　　寸心瞧了瞧英儿，笑着说：“哪吒啊。”

　　英儿惊呼一声，立马跑了出去，寸心和琪哲在后面叫了她也不听，只好紧跟其后，她东寻西找，看到了那人的身影，便破门而入，霎时跪到他面前：“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哪吒和杨戬一惊，哪吒片刻反应过来方说：“你这小丫头终于聪明一点了啊？”

　　英儿晃了晃身子，不好意思说道：“那…哪吒师傅说话可还算数？”

　　哪吒撇撇嘴，心里想着若不是太乙真人有所交代，自己当真不愿收徒弟，他透着嫌弃的语气：“我倒是想不算数……”

　　英儿听得此话，却瞬时眉开眼笑：“那你…是同意收我为徒了？”

　　哪吒端起架子打断道：“慢着。咳咳……我当初拜我师傅时，那也是三叩九拜，行过大礼的，如今你的一口敬师茶我都没喝到，就想让我收你作徒弟？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杨戬在旁顾自默然一笑，这么多年哪吒还是这个样子。

　　英儿低头沉思，想到什么，立马跑去拿了笔墨纸砚，写好后又倒了茶水，行云流水地拉了寸心和琪哲站到哪吒一旁。因与杨戬挨得近，寸心便有些不自在，却见英儿再跪下恭恭敬敬地在地上叩了几个头，摊开方才写好的纸，庄重念道：“尊亲在上，弟子敖英，诚入哪吒门下，今拜师受业，生入玄门，身受训诲，忠孝节义，定不忘于心。情出本心，绝无反悔。空口无凭，以此为据。”

　　念完她便双手奉上，请哪吒收下，哪吒微微点头，颇为得意，她又捧上敬师茶递到哪吒面前，哪吒这才接过轻轻抿上一口，而后悠悠道：“便算你捡了个便宜吧。”

　　寸心其实知道哪吒本也是孩童顽性，为人师他未必能做得妥当，不过太乙真人倒是个好师祖，英儿跟在哪吒门下，免不了能受太乙真人的点拨，况且英儿身子孱弱，确实需找个本事大的师傅习练法术。

　　寸心脸上挂着笑，缓缓说道：“哪吒，英儿虽机灵，性子却有些冲动，既然她愿入你门下，你还是要多多管教，我不指望着她能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只求她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哪吒点了点头说：“放心吧。”

　　琪哲见寸心也并无反对，自己便不好说什么，只是微微注意到杨戬，心中隐隐沉闷起来，牵她的手顿时紧了三分。　

　　寸心感受到了琪哲的力度，她也双手回握琪哲。

　　如今她已大彻大悟，她的情感素来纯粹简单，当初知道自己对杨戬动了心思，便一心一意去在意杨戬，即使知道是飞蛾赴火，也不曾对他人有过半分情思。现在，热热烫烫的心缓缓冷却下来，波平浪静的，对于杨戬，心境已是大不如前了。

　　从她答应琪哲那刻起，便认定了琪哲是自己未来的夫婿，决定了要和他相互扶持一生一世，于是一件天蓝的袄衫穿在身上显得格外贴。

　　寸心与琪哲双目对视间，在列的人一直噤不作声，哪吒只觉得气氛有些微妙，便下意识地去注意杨戬。

　　他一直低着头，面无表情，胸口呼吸起伏，眼底却是少有的霜冷。

　　杨戬对于情爱一事，向来一知半解。心中的东西积累沉淀得太多太重，裹上了一层不易触动的外膜，在这种情况下，就连他自己也很少察觉。自己也从来不知道，她对着别人巧笑嫣然时，就人就事都冷淡疏离的自己竟也会思绪翻涌不绝如缕，此时此刻他似乎才对自己千年的心思拨开了尘雾，即便如此，如今他也只能闷闷地说不出一句话。

　　忽听到有人从外面叫道：“琪哲。”

　　原来是听心，她和杨婵一同走了进来，她叫了琪哲一声，又望了望杨婵，随即说道：“琪哲，我们想跟你商量一些事情。”

　　琪哲顿了顿，而后点点头，示意听心继续说下去。

　　听心使了个眼神，杨婵便接过了话：“陆正元帅，小神三圣母，听四公主说，此处神府没有受到伤害，是因为府中有鲛珠抵护。如今人间遍雪成灾，我们身为神仙，总不能坐视不理，我们想请问你可还有多余的鲛珠，分置其他地方，也好帮助那些无辜的凡人啊。”

　　琪哲微微抬眼：“鲛珠难得，在下府中仅有两枚，不过三圣母若想救凡人倒有一个办法。”

　　杨婵问：“什么办法？”

　　“我可将此处变大十倍，你等可将尚存的凡人安置过来，只是变大十倍之后，鲛珠之力会有所不及，需你的宝莲灯将鲛珠之力分散各处。”

　　杨婵笑着说：“那真是太好了，我们快动身吧。”

　　听心随之附和，琪哲转头对寸心柔声说道：“等我回来。”

　　寸心拉住琪哲：“我想和你一起去。”

　　琪哲笑着说：“不，你跟着我我反而会分心的。”

　　寸心叹了口气，最终抿了嘴说：“好吧，那我去准备些被褥粮给，等你们回来，也好分济给凡人。”

　　琪哲捏了捏寸心的肩膀，点头微笑。杨戬突然朝哮天犬开口道：“哮天犬，你也跟着三妹，去救济凡人。”

　　哮天犬立马跑了出去。哪吒也和杨戬作了个别，便要捏了诀去救人，英儿本吵吵着要跟着新拜的小师傅去，奈何哪吒也说她是个累赘，便不带她。

　　寸心对琪哲嘱咐了声行事小心，他便转身离去。

　　寸心的目光随琪哲的远去而渐渐收回，她回头看杨戬，他有些落魄的模样，便礼节性地说道：“真君受了伤，我替真君送给良药过来。”

　　她只是冰冷地叫着自己真君，再听不到她真真切切地叫自己杨戬，杨戬睫毛轻动，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片刻，便又低下了头，远远地“嗯”了一声。

　　寸心又注意到一旁的刘彦昌，说：“这位是刘先生吧？若您与真君有何需求，可来向我索要。”

　　刘彦昌行礼谢道：“多谢。”

　　寸心点头回礼之后，便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刘彦昌听得杨戬微叹，颇有悲凉之意，不由微觉奇怪。他俩表面上看似避之不及，其中却又暗流涌动，杨戬虽只回了那位姑娘一个“嗯”字，但这一字之间透露出的，却尽是一股熟稔之意。

　　刘彦昌看出杨戬对这位美貌的姑娘似乎有何隐晦之情，像是熟识，他知杨戬对嫦娥有意，却也听杨婵隐约说起过杨戬的前缘，今见杨戬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便有所参透。

　　没过多久，就有人送了药来，刘彦昌道谢接过，替杨戬收下。而此时，杨婵她们也已救了一批凡人过来，寸心听心正在安置他们。

　　他们从白天救到晚上，一刻未曾停歇，杨戬看见被送进来的凡人之中，有些被冻伤了，不省人事，有些小孩因为这场雪难失去了父母。这样的局面，虽不是因他而起，却也经他之手，他是三界的战神，现在竟无能为力，心中自然愧疚。

　　天规落成，世间存爱，人心却难测，连梅山几人也曾背叛过他。失了贯有的信仰，他开始看淡世间的万事，比起当年，他大约已是英雄气短了。

　　时间是个好东西，验证了人心，见证了人性，连孙悟空也常背手望天地与他叹人生苦短须得尽欢。一个人不可能永远意气风发，杨戬不得不承认，世间所有英雄都会成为过去，他的时代已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