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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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我能看见风的形状，我捉住稀薄的氧和自得的魂，兜住出走的梦和蒸发的湖，拦住东奔的犬和冥想的爱。

可我偏偏生得刺猬胆，我怕我恐，所有所有从我残破的胸腔逃走，所有所有被风赶到西海岸。所以我捏碎他们。

我词未达意，我本意是，我能感受到我是被一些因子爱着的，能触摸到青葱人世的相关美好，但我是躲在菜叶里的青虫，我害怕和不确定沾边的所有，我害怕与贪图的失之交臂，所以我捣毁它们。

偶尔我觉得我是烂的，触动我内核的感情是岩与砖，堆砌起来连地基都不够。

我是被卷进深涡的鱼仔，是暴晒疾走也赶不上航班的高跟，是无人问津的珊瑚海。

书同我讲，一定要爱着点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

好，在这灯塔般闪着光的十七岁，我要主动爱一个诗人。

我说，我要热烈执拗绝对灿烂的爱他，我要不分青红皂白不顾一切没有底线的爱他，就算他当着我的面和别人耳鬓厮磨温言侬语，我也要暴烈的爱他。

所以即便是在三伏天，我们也能拥挤的坐在定金两百的网络租借车上，他双手环着我，湿黏的衬衣裹着我，校门口的十字路颠簸到我生理干呕。即便我讨厌热，我讨厌那像污水浸湿久用的抹布在玻璃窗上留下的水渍般的汗味。

可那天头顶的光晕晒红了我的后颈，也最大程度磨损了他像传单一样的爱意。

“阿却，我爱你名字的深意，你是却，是深渊里的转折，是美满里的败笔，你是我的阿却。”

他是个疯子，他爱文字远比爱我要多，所以他只字不提风月，而我惊慌祈求，手里握着的他挽直的衣袖还是无力的滑走。

却你要回来。

我眼泪决堤。

“等到思念像海。”

他表演不胜留恋，抛下一句轻飘，和一个披头士搭乘了最近的火车，头也不回去了边疆。

好，灿烂本质的十七岁，我要爱我本身。

革新的宿舍楼环境清幽条件出众，学期至末，楼层的更替不得不使我腾出了原本摆放衣物的柜子，堆叠书本的木架，平铺棉被的板床。

我眼里大到装下世界的麻袋装不下我最简单的生活用品，窘迫的处境不得不迫使我滑稽的一面拉扯着行李一面在右臂内侧和胯骨上夹着一床花被。

那年是冬，我畏寒，花被是眼盲的奶奶当年的嫁妆，她担心我感染风寒，强硬的要我把她视作珍宝的棉被带进宿舍，我万般推脱也难辞好意，被褥是艳色的红，裱缀着明黄大朵的花。

偶尔看见宿舍的友党们结伴同行，颔首微笑与我示意，我都倍感鼻酸，倘使我不下贱的推开有心交好的同学，是不是我就不会这么狼狈，是不是就会有人伸手拍拍我的头说，我帮你啊。

偶尔我也问自己，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啊笨蛋，怎么把人生活成这样了啊。

可书同我讲，只要能撑就能看到天光。

抗重物下四楼不是轻松事，疲惫之余我听见了熟悉的车辆鸣笛。

“却！却！却！”

我患有精神疾病的姐姐坐在家中唯一一辆二手面包车的副驾不作罢的按着车喇叭，大呼着我的姓名。

我的脸瞬息烧红，乃至我脖子也跟着粗红瘙痒，眼见这声响越传越大，至于建在高处的操场上有几个赤裸上身的体育生从栏杆那头探出脑袋来瞧热闹。

我无措的扫过渐的聚集的人群，指尖发冷垂下了脑袋，似乎低下头也能感受到直线投射而来的恶意，和人群中东一处西一处从鼻腔里冒出来的哼笑。

我像游街示众的囚犯，像皮毛尽数烧毁与鸟抢食的野狗，像被石锥刺穿腹部的罪神。

他们无非在笑我滑稽的模样和脸上连片的黑色胎记，在笑我手里那团土气的花被子。

可手指颤抖的我，该要先遮住我脸上丑陋的黑疤，还是我身侧棉被上的黄花呢。

我想逃。可事实上是主驾驶上的父亲制止了这一切，他耐心的安抚好姐姐，帮我把行李抬上了后车箱，我才敢用力钻进车后座，把脸埋进臂弯里。

我该问问神，我要如何爱自己，像爱一滴晨露里的淤泥，爱一座炸毁后的乐园，爱一片盎然中的枯枝败叶。这样的我，我该要如何爱。

好，在这主打自愈的十七岁，我要爱我所爱。

我的房里屯了好多老版未来星牛奶，他们占据我小小房间的一角，就像占据了我生活里所有的光面，我每见一次乡里的奶奶，它们就少一点。

它小到我可以一口喝完。

“幺，回来了啊。”

从前年幼，我只恰好能够得到她的臂窝，那是最好撒娇讨要的高度。

后来她双目失明，腰弯了，视觉上矮了，人瘦的不能看，肚子却是外凸的，像所有老人那样。她总能认得我，进城生活以后我每年都会回来看她，她蹒跚着脚步摸索着来找我，像我幼时学步摸索着找她那样。

她即便盲着，却也会慈爱的抚上我的发顶，用褶皱干燥的手比一比今年的我到她哪个衣服扣子了。

“幺，今年长高了。”

年年如此。

可我根本不是她口里的幺。

书同我讲，人会偏爱弱者。

姐姐的病是天生的，所以她能得到所有我不敢妄的关爱，无一例外，全家人都在尽自己全部微薄的力量去爱这个病人。所以她被小年夜绽在天边的烟花吓到发病蹲在地上大吼大叫，是我的过失。所以我害怕她再一次掐上我的颈，把她关在卧室门外任她把脚踢到充血，是我的过失。所以我妒忌她拥有的偏爱，把奶奶偷偷在厨房给她的未来星拍倒在地，是我的过失。

在奶奶的印象里，姐姐是未来星牛奶的味道的。

所以在去见她之前，我会把那发腻的牛奶，倒在发间和衣上。

奇怪，明明角落里的牛奶都快堆成山了，可我总是觉得我不曾拥有他们，小时候没有，长大也没有。

我始终相信这人世凌驾于极恶和混沌之上，相信终有一日日光会突破阴霾，可我越是相信，越是难过。

觉得好笑吗，我唯一的爱，都是我偷来的。

长高好疼啊，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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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我们都会有 把难 说与山鬼和野火的时候。

谁无不可笑掷吗，要笑啊，我们的人间世。——罗浮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