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闲居

玄银终究还是去了青丘的桃花宴。

并非为了那所谓的热闹，而是前一夜白真冒雨送来的那坛“醉流霞”。酒液倒在杯中时，竟泛着淡淡的霞光，饮下后，舌尖先是清冽，随即涌上层层暖意，最后留在唇齿间的，是绵长的桃花香。

“这酒要在桃花宴上才最好喝，配着新摘的桃花蜜饯，滋味能翻一倍。”白真当时笑得狡黠，眼里的光比窗外的雨丝还要亮。

玄银抵不过那双眼眸里的期待，也抵不过心底那丝莫名的纵容，便应了下来。

青丘的桃花宴果然名不虚传。十里桃林张灯结彩，四海八荒的仙者齐聚，衣袂翩跹，笑语盈盈。空气中弥漫着酒香与花香，连风都带着三分醉意。

白真作为青丘上神，自然要应酬各方来客，却总在转身时，下意识地看向玄银所在的角落。

玄银选了处僻静的桃树，独自坐在石桌旁，面前放着一壶“醉流霞”，偶尔浅酌一口，对周围的热闹恍若未闻。他周身那股淡淡的疏离气息，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让旁人不敢轻易靠近，却又忍不住偷偷打量——毕竟，这般气质卓绝的上古神祇，实在罕见。

“前辈倒是会找地方。”白真终于得空脱身，端着两碟蜜饯走过来，笑着放在桌上，“这是刚从蜂巢里取的桃花蜜，配着酒喝，试试？”

玄银拈起一块蜜饯，入口是浓得化不开的甜，与酒的清冽相得益彰。他点了点头：“不错。”

“那是自然，这可是青丘最好的蜜匠酿的。”白真在他身边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酒，“方才见前辈一人坐着，是不是觉得无聊了？”

“还好。”玄银看向他，“你倒是应付得游刃有余。”

白真无奈地笑了笑：“从小看到大的场面，应付惯了而已。说起来，还是更喜欢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喝杯酒。”

他这话倒是真心。青丘的繁华热闹虽好，却不如与玄银独处时的这份自在。不用端着上神的架子，不用思虑措辞，哪怕只是沉默地坐着，也觉得舒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白真偶尔说起席间的趣闻——比如哪个仙者为了抢一朵千年桃花闹了笑话，比如西海的二皇子偷偷给自家妹妹递情书被当场抓包。玄银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被逗得嘴角微扬，那瞬间的柔和，让白真看得有些失神。

宴至中途，狐帝狐后特意过来与玄银见礼。狐帝性子爽朗，握着玄银的手笑道：“早就听折颜和真真提起前辈，今日一见，果然风采不凡。青丘简陋，前辈若不嫌弃，便多住些时日。”

狐后也温声道：“真真说前辈喜欢清静，我已让人收拾好了东边的‘听竹轩’，那里挨着竹林，又有温泉，最是适合休憩。”

玄银本想拒绝，却对上白真期待的眼神，话到嘴边，竟变成了：“叨扰了。”

白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连忙道：“不叨扰！前辈能留下，是青丘的荣幸。”

狐帝狐后见玄银应下，也十分高兴，又说了几句客气话，便被其他仙者请去应酬了。

“听竹轩很好吗？”玄银见白真笑得开心，忍不住问道。

“当然好。”白真眉飞色舞，“那里的温泉是天然的，据说带着一丝上古灵气，泡一泡能解乏。旁边的竹林里还有好多竹鸡，肉质鲜嫩，烤着吃最好……”

他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兴奋，像个推销自家宝贝的孩子，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停了嘴。

玄银却听得认真，银白的眸子里映着他的身影，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听起来，确实不错。”

桃花宴结束后，玄银便在听竹轩住了下来。

听竹轩果然如狐后所说，清幽雅致。小院里种着几竿翠竹，风一吹，竹叶沙沙作响，格外悦耳。后院有个天然的温泉池，水汽氤氲，确实带着淡淡的灵气。

玄银每日的生活很简单。清晨在竹林里打坐，午后要么在院中看白真送来的古籍，要么就坐在温泉边，看着水汽发呆。

白真只要一得空，便会过来。有时是带着新酿的酒，有时是提着刚烤好的竹鸡，有时什么都不带，就坐在玄银身边，看他看书，听他讲上古的故事。

“前辈，你看这只竹鸡，烤得外焦里嫩，我特意让膳房多加了青丘的香料。”白真献宝似的递过一只油光锃亮的烤鸡。

玄银尝了一口，肉质确实鲜嫩，香料的味道也恰到好处，带着一丝独特的辛辣，却不冲鼻。“手艺不错。”

“那是，我跟着膳房的老师傅学了好几天呢。”白真得意地扬起下巴，像只得到夸奖的小狐狸。

玄银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心里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没有上古的厮杀，没有时空穿梭的孤寂，只有竹林清风，温泉暖汤，和身边这个总是带着笑意的人。

这日，白真又来听竹轩时，手里却没带吃的喝的，而是抱着一把琴。

“前辈，我新学了一首曲子，想弹给你听听。”

玄银点头：“好。”

白真在石桌旁坐下，将琴放好，指尖轻拨。悠扬的琴声便流淌出来，时而像山间清泉，叮咚作响；时而像林间鸟语，清脆悦耳；时而又像晚风拂过花海，温柔缠绵。

玄银静静地听着，银白的眸子里映着白真专注的侧脸。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在琴弦上灵活地跳跃，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美得像一幅画。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怎么样？”白真抬头看他，眼里带着期待。

“很好听。”玄银由衷道，“比昆仑墟的战曲，好听多了。”

白真忍不住笑了：“战曲是杀伐之声，这曲子是闲居之乐，自然不同。前辈若是喜欢，我以后常弹给你听。”

“好。”玄银没有拒绝。

他靠在竹椅上，看着白真重新调弦，听着竹叶沙沙的声响，闻着空气中淡淡的竹香与花香，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真的“闲”了下来。百万年的奔波与孤寂，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青丘的温柔化解了。

或许，折颜说得对，他确实该多接触接触外界。至少，这样的青丘，这样的白真，让他觉得，这漫长的岁月，并非只有孤寂。

夕阳西下时，白真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玄银站在院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桃花林深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

晚风吹过，带来远处隐约的笑语声，和近处温泉的水汽。玄银深吸一口气，转身回了院。

听竹轩的灯亮了起来，温暖的光晕透过窗棂，洒在青石板上，与漫天星辰交相辉映。这一夜，玄银睡得格外安稳，梦里没有上古的血色，只有一片绚烂的桃花林，和一个白衣含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