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银找到墨渊的书房时，那位昆仑墟之主正在批阅弟子课业。案上的烛火跳跃，映着他清隽沉稳的侧脸，百万年岁月似乎只在他眉宇间沉淀出更厚重的威仪。
“来了。”墨渊头也未抬，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熟稔的默契。
玄银将桃花木盒放在案边，指尖轻叩了两下坛身：“折颜的桃花醉，托我送来。”
“他倒是会支使人。”墨渊放下笔，抬眸看向玄银，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三千年未见，你这性子还是没变。”
玄银不置可否。上古神祇之间的相处，从不需要过多寒暄。他环视了一圈书房，案牍堆叠，灵气中混着淡淡的墨香，比他那雪域巢穴热闹了不止一点。
“昆仑墟倒是愈发兴旺。”他随口道。
“不过是守着这一方天地，看着后辈成长罢了。”墨渊起身，取了两个玉杯，倒出桃花醉。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出涟漪，甜香瞬间弥漫开来，“尝尝？折颜这手艺，倒是精进了。”
玄银接过玉杯，却没饮，只是看着杯中倒影：“我不久留，送完酒便回。”
“急什么。”墨渊浅酌一口，“你既已醒了，总该多走动走动。这三界万年变迁，早已不是你沉睡时的模样。”
玄银沉默。他对三界变迁本无兴趣，百万年看过太多兴衰，于他而言，不过是轮回往复。
正说着，门外传来轻叩声，伴随着弟子恭敬的通报：“师父，白真上神求见。”
墨渊看向玄银，眼中难得带了点笑意：“说曹操曹操到，你青丘的小狐狸来了。”
玄银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他方才在回廊见到的白衣人，原来是狐帝之子白真。
“请他进来。”墨渊道。
门被推开，白真踏着晨光走进来，手里仍提着那个食盒。他先是向墨渊行礼，目光不经意间扫过站在窗边的玄银时，脚步微顿。
还是那双银白的眸子，清冷淡漠，却像藏着一片深海。方才在回廊只是惊鸿一瞥，此刻近看，才发现这人周身的气质尤为独特——明明站在那里，却仿佛随时会随风散去，与这书房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这位是？”白真再次开口询问，语气比方才多了几分谨慎。能在墨渊书房随意站立，显然不是寻常之辈。
墨渊放下玉杯，介绍道：“这位是玄银，上古便已修行的前辈。玄银，这是青丘白真，狐帝四子。”
“前辈。”白真立刻拱手行礼，态度恭敬。他虽在青丘自在惯了，却也知晓分寸，能被墨渊称为“前辈”，辈分定然极高。
玄银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对这些礼节向来淡漠，若非看在墨渊和折颜的面子上，恐怕连这声回应都欠奉。
“白真今日来，是为司音？”墨渊问道。
“是。”白真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糕点，“母君让我给小五送些点心，顺便看看她在这里是否安分。”
提到司音，玄银想起方才回廊里那个咋咋呼呼的少年，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那小狐狸身上的灵气虽浅，却带着青丘一脉独有的灵动，倒比眼前这沉稳的白真多了几分活气。
“司音性子跳脱，在昆仑墟还算安分，只是功课上总爱偷懒。”墨渊说起弟子，语气中多了几分纵容，“有劳你常来照看。”
“应当的。”白真笑了笑，目光又不自觉地飘向玄银。这位玄银前辈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云海，背影孤高清绝，仿佛不属于这个热闹的昆仑墟。
他心里忍不住好奇。折颜上神常说上古神祇的故事，却从未提过这位玄银前辈。是像墨渊上神这般镇守一方，还是如折颜般逍遥自在？看这气质，倒像是独居万年的隐士。
“玄银前辈也是来看望墨渊上神的？”白真试着搭话，他向来不是怯生的性子，只是面对这位气息过于古老的前辈，难免有些拘谨。
玄银回过头，银白的眸子看向他：“受托送酒。”言简意赅，没有多余的字眼。
白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原来是折颜上神的主意？他老人家最是爱热闹，定是怕前辈闷得慌，才找个由头让您出来走走。”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玄银不置可否，重新望向窗外。
墨渊看着两人互动，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玄银这性子，能耐心听白真说话，已是难得。而白真虽看似温润，骨子里却有青丘狐狸的敏锐，想必是察觉到了玄银的不凡。
“对了，”墨渊像是想起了什么，“玄银刚醒，对如今的三界不甚熟悉。白真你向来在四海八荒走动，若有闲暇，可带他四处看看。”
白真一怔，随即应道：“固所愿也。”他心里其实是乐意的，这位玄银前辈身上有种奇特的吸引力，让他想探究那淡漠外表下的故事。
玄银却皱了皱眉：“不必。”他没兴趣让旁人陪着，更不想被打扰。
“就当是帮我个忙。”墨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你总不能让折颜那家伙念叨我不懂待客之道。”
玄银沉默片刻，算是默许了。他欠墨渊一份情，这点小事，倒也不必太过较真。
白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他看出来了，这位玄银前辈虽冷淡，却并非不近人情。
谈话间，司音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师兄。“师父！四哥！”她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糕点，眼睛一亮，刚要扑过去，就被白真拉住了。
“规矩呢？”白真无奈道。
司音这才注意到书房里还有别人，尤其是窗边那位月白衣袍的男子，气质清冷，让她莫名有些不敢放肆。“这位是？”
“这是玄银前辈，快行礼。”白真提醒道。
司音连忙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眼睛却忍不住偷偷打量玄银。这位前辈看起来好年轻，比师父和四哥都要好看，就是眼神太冷了，像极北之地的冰雪。
玄银对这小狐狸的打量视若无睹，他看了眼墨渊：“酒已送到，我先告辞。”
“不多留几日？”墨渊挽留道。
“不了。”玄银转身，足尖轻点，身影便已到了门口。
白真见状，连忙道：“前辈稍等，我也正好要回青丘，不如同行一段？”
玄银脚步微顿，没有回头，也没有拒绝。
白真笑了笑，跟墨渊和司音告辞后，快步跟上玄银的脚步。
两人并肩走在昆仑墟的山道上，晨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玄银走得极稳，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与天地同息。白真走在他身侧，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冰雪气息，干净而清冷，与自己身上的桃花香截然不同。
一路无话，却并不尴尬。白真性子温润，懂得分寸，没有再追问玄银的过往；玄银虽冷淡，却也默许了他的同行。
快到昆仑墟结界时，白真忽然开口：“前辈若有兴致，不妨去青丘坐坐？折颜上神也常在那里酿酒，青丘的桃花林，此时正是好看的时候。”
玄银侧头看了他一眼，银白的眸子里映着远处的云海：“再说吧。”
这算是没有直接拒绝。白真心里微动，笑道：“随时欢迎前辈。”
玄银没再说话，走出昆仑墟结界，转身化作一道银光，消失在天际。
白真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站了许久。直到身边的随从轻声提醒，他才回过神，眼底带着若有所思的笑意。
这位玄银前辈，似乎比他想象中，要有趣一些。
而此刻已回到雪域边缘的玄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方才与白真同行的那段路，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那温润的声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桃花香。
他微微蹙眉，将这莫名的感觉压下。不过是萍水相逢，何必在意。
只是不知为何，那白衣温润的身影，和那双含笑的眸子，却在他沉寂了百万年的心湖，投下了一圈极淡的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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