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送酒

混沌初开时便存于世间的灵识，大抵是不懂“无聊”二字的。

玄银卧在青丘以东那片万年不化的雪域深处，十尾蓬松的银毛在冰晶折射的光晕里流转着淡淡的流光。他这一觉睡了足足三千年，醒来时，鼻尖萦绕的除了亘古不变的冰雪清气，竟多了丝甜腻的酒香。

“玄银老友，醒了便别赖着了。”

一道清朗带笑的声音穿透风雪，折颜踏着祥云落在雪地上，身后跟着的小仙童捧着个精致的桃花木盒。那狐狸眼的凤凰君一身红衣，在皑皑白雪中格外扎眼，手里还把玩着个酒葫芦，时不时往嘴里灌一口。

玄银缓缓睁开眼，那双眸子是纯粹的银白，望不见底，仿佛沉淀了百万年的星河。他懒得动，只微微抬了抬眼皮：“何事？”

“还能何事，求你帮个忙。”折颜挨着他坐下，打开那桃花木盒，里面是两坛封装好的酒，坛身上刻着细密的桃花纹，“新酿的桃花醉，该给墨渊送些去。可我这几日要照看那几个闹腾的小狐狸，走不开。”

玄银的视线落在酒坛上，没说话。

他与折颜、墨渊算是从上古一路相伴过来的，只是性子迥异。折颜爱热闹，墨渊守着昆仑墟，而他，独爱这天地间的寂静。百万年修行，见惯了洪荒变迁、生灵更迭，早已没什么事能让他挪窝。

“别这般冷淡嘛。”折颜晃了晃酒葫芦，语气带了点诱哄，“你忘了？当年你闭关突破时，还是墨渊帮你守的结界。如今不过是跑趟腿，就当去昆仑墟看看老友，总比在这雪地里闷着强。”

玄银沉默片刻，算是默认了。他确实记起有这么回事，上古时的情分，总归是要还的。

“这才对嘛。”折颜喜笑颜开，将桃花木盒推到他面前，“昆仑墟你熟，直接去找墨渊便是。对了，他座下有个小徒弟，叫司音，是狐帝的幺女，性子野得很，你若见着，多照看几分。”

玄银没应声，起身时，十尾银狐的庞大身躯在一阵银光中化作人形。他着一身月白色的素袍，长发未束，垂在肩后，肤色是常年不见日光的冷白，唯有眉眼间那抹疏离的淡漠，还带着几分本体的孤高。

拎起桃花木盒，他足尖一点，身影便已在百丈之外。折颜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摸了摸下巴，笑骂道：“这老狐狸，还是这么不爱应酬。”

昆仑墟常年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结界中，灵气充裕，仙鹤齐鸣。玄银踏着云气落下时，正赶上一群身着统一服饰的弟子在演武场练剑。

剑气纵横，灵力激荡，少年人的意气风发扑面而来。玄银目不斜视，径直往墟内走去。他的气息极淡，仿佛与这昆仑墟的灵气融为了一体，却又带着一种不属于此界的古老威压，让路过的弟子们下意识地停住动作，望着他的背影，只觉得心头莫名一凛。

“那是谁？看着面生得很。”

“不知道，气息好特别……”

议论声不大，却传进了玄银耳中。他脚步未停，穿过回廊，正望见前方的空地上，几个弟子围着一个穿着浅青色衣袍的少年，笑闹声不断。

“司音，你又偷懒！方才练剑时，就属你走神最厉害！”

“就是，若被师父知道了，定要罚你抄《清心诀》！”

被围在中间的少年——也就是司音，正梗着脖子反驳：“谁说我偷懒了？我那是在想战术！”

玄银的目光在司音身上顿了顿。这小狐狸身上的气息与青丘一脉相承，只是修为尚浅，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他本不想多做停留，正要绕开，却见一道白影从空中落下，稳稳地停在司音身边。

“又在胡闹什么？”

来人一袭白衣，墨发用玉冠束起，眉目俊朗，气质温润如玉，正是青丘的白真上神。他显然是来看司音的，手里还提着个食盒，见着司音被师兄们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司音一见他，立刻来了精神：“四哥！你可算来了！”

白真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不远处的玄银，动作微微一顿。

他从未见过这个人。

那人站在廊下，月白的衣袍在昆仑墟的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身姿挺拔如松，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更让白真在意的是他身上的气息——那不是仙，不是妖，更不是凡人，像是从开天辟地时就存在的混沌之气，古老、浩瀚，却又内敛得惊人。

仿佛察觉到他的注视，玄银侧过头，银白的眸子与他对上。

那目光很淡，没有探究，没有好奇，就像看一块石头，一株草木，寻常得很。可白真却莫名觉得，自己仿佛被看穿了一般，从皮囊到内里，都无所遁形。

“这位是？”白真收回目光，温声向身边的弟子问道。

弟子们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玄银没打算与他们攀谈，收回视线，继续往墨渊的住处走去。桃花木盒在他手中平稳地晃动着，里面的桃花醉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香气，随着他的脚步，渐渐消失在回廊深处。

白真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昆仑墟，今日似乎来了位不寻常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