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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迷雾渐开

天地会外传

日子如漳州城的江水,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

陈小五在“万隆”当铺已半月有余,每日早起洒扫、学看物件、帮着对账,日子过得规矩而压抑。他牢记父亲“脊梁不能弯”的嘱咐,却也谨守着“知道得越少越安全”的生存法则,将那夜对账时的疑虑深深压在心底。

只是,有些事越是想避,越是避不开。

这日午后,掌柜万云龙外出会友,交代陈小五守着铺子。铺里清静,只偶尔有客人来典当些寻常物件。陈小五正低头擦拭柜台,忽见门帘一动,进来个面生的汉子。

这人三十来岁,身形精瘦,眼窝深陷,穿着寻常的棉布衣裳,手里却提着个沉甸甸的青布包袱。他一进门,目光先往铺内扫了一圈,见只有陈小五一人,才低声问道:“万掌柜可在?”

“掌柜出门了,客官可是要典当?”陈小五放下抹布,依着这几日学的规矩问道。

汉子犹豫片刻,将包袱放在柜台上,却不打开,只盯着陈小五:“小哥是新来的?我上回来,还不曾见过你。”

陈小五心里微微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小的来铺里帮工不久。客官若有贵重物件,可等掌柜回来再……”

话音未落,那汉子已解开包袱一角,露出里头一抹金黄。

陈小五定睛一看,险些倒抽一口凉气——包袱里竟是几锭官铸的金元宝,底下还压着些金银首饰,成色极新,不似寻常人家用旧之物。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金元宝底下,赫然露出一角明黄色绸布,上头绣着五爪金龙纹样。

这是宫里的东西。

汉子压低声音:“小哥,这些……万掌柜收不收?”

陈小五手心冒汗,想起万云龙曾交代“不该问的不问,不该看的不看”,可眼前这些东西若收了,便是杀头的罪过。他强作镇定,学着万云龙平日待客的语气:“客官,铺里有规矩,来路不明之物……”

“来路自是明的。”汉子打断他,从怀中摸出块木牌,轻轻放在柜台上。

木牌巴掌大小,纹理古朴,正面刻着“地振高冈”四字,背面是“一脉溪山千古秀”。陈小五不识这牌子,却见汉子神色肃然,不似作伪。

正僵持间,铺子后门传来脚步声。万云龙不知何时已回来,站在通往后院的门帘边,朝汉子点了点头:“李兄弟来了,里边说话。”

汉子松了口气,重新包好包袱,朝陈小五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便随万云龙进了后院。

陈小五呆立柜台后,心跳如鼓。方才那木牌上的字,他总觉得在哪儿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正出神间,忽听得后院传来极低的交谈声,隐约飘来几个字眼:

“……漳州知府……下月初三……粮船……”

他心头一跳,忙收敛心神,不敢再听,低头继续擦拭那早已光可鉴人的柜台。

傍晚打烊后,万云龙将陈小五唤到后院厢房。

桌上已摆了几样小菜,一壶温好的黄酒。万云龙示意陈小五坐下,亲自斟了一杯推到他面前:“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陈小五握着温热的酒杯,指尖发白,半晌才低声道:“小的……什么也没看见。”

万云龙盯着他,忽然笑了:“小五,你爹陈守义,当年是郑家军麾下的把总,康熙二年,清军破厦门,他带着你娘和你死里逃生,隐姓埋名,可有此事?”

陈小五浑身一震,手中酒杯险些打翻。

“您……您怎么知道?”

“我不但知道这个,”万云龙抿了口酒,缓缓道,“还知道你爹临终前,除了让你‘堂堂正正做人’,还交给你一样东西——半块刻着‘反清复明’的铜牌。”

陈小五猛地站起,脸色煞白。父亲临终时,确从贴身衣物中取出半块铜牌,塞进他怀里,嘱咐他“藏好,莫让外人知晓”。这事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万云龙如何得知?

“坐下。”万云龙语气平和,却自有威严,“你爹与我,曾是同袍。”

夜风穿堂而过,油灯摇曳。陈小五怔怔坐下,听着万云龙讲述二十二年前的往事。

原来,万云龙本名万震,曾是郑成功麾下将领。康熙元年郑成功病逝,其子郑经继位,次年清军攻破厦门,郑军残部四散。万震与陈守义同属一营,厦门城破时,二人率百余弟兄拼死断后,最终失散。万震辗转来到漳州,以当铺为掩护,暗中联络旧部;而陈守义带着妻儿隐于乡野,直至病故。

“你爹那半块铜牌,与我手中这半块,本是一对。”万云龙从怀中取出个布包,层层解开,里头果然是半块铜牌,纹路古旧,边缘参差。

陈小五颤抖着手,从贴身处取出自己那半块。两块残牌合在一处,严丝合缝,露出完整的四个字:反清复明。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们父子。”万云龙抚着拼合后的铜牌,眼中闪过复杂神色,“没想到再见时,你爹已不在人世。那日你在街边晕倒,我一眼便认出你腰间露出的这半块牌子的挂绳——那是郑家军特有的编法。”

陈小五喉咙发干,许多模糊的记忆忽然清晰起来:父亲偶尔对着南方发呆,醉酒时喃喃“国姓爷”“厦门”,还有那场大火、逃难时的人喊马嘶……原来他不是寻常农户之子,他的父亲,曾是抗清的将士。

“今日来的李兄弟,是咱们的人。”万云龙压低声音,“漳州知府下月初三要押送一批粮饷北上,那批‘宫里来的’金银,是清廷拨给闽浙总督的饷银,被咱们的人半道截了。知府丢了饷银,定要加征补缺,到时受苦的又是百姓。咱们得赶在粮船离港前,再做一票。”

陈小五心跳如雷:“掌柜的,您……您是天地会的人?”

万云龙不答,反问道:“你爹可曾与你说过‘地振高冈,一派溪山千古秀’?”

陈小五脑中灵光一闪——那汉子出示的木牌,正刻着这联句的上半!他想起幼时父亲教他认字,曾提过这对联,说是“会里的暗语”。

“这是天地会入门诗。”万云龙缓缓道,“小五,这世道,你想低头求个安稳,可清廷的刀,百姓的苦,能让你安心只求温饱么?你爹让你脊梁不弯,不只是不向人屈膝,更是要扛起该扛的担子。”

窗外传来打更声,已是三更。

陈小五看着桌上拼合的铜牌,又想起父亲枯瘦的手、临终时浑浊却坚定的眼神。半月来那些刻意的麻木、强压的疑问,此刻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抬起头,眼中迷雾渐散:“掌柜的,我该做什么?”

万云龙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推到他面前:“三日后,你去城南‘永兴盛’绸缎庄,找陈四。把这纸给他,他自会告诉你。”

陈小五展开纸,上头是幅简略的漳州城河道图,其中几处用朱砂标了红点。他郑重折好,贴身收起,忽然想起什么:“今日对账时,那几笔去向不明的银子……”

“那是给城外义庄孤寡的。”万云龙笑了笑,“咱们劫富,也为济贫。小五,在这浊世里,有些事得有人做。你爹做了,我在做,如今,轮到你了。”

陈小五起身,朝万云龙深深一揖。

这一揖,是谢他收留之恩,也是拜入洪门之礼。

夜更深了,漳州城沉沉睡去,而有些人,注定无眠。城南某间小院里,陈四就着油灯擦拭短刀,刀身映出他沉静的脸;城北码头,几艘粮船静静泊着,守夜的清兵打着哈欠,浑然不知迷雾之中,暗潮已生。

陈小五回到厢房,躺在硬板床上,却再无往日茫然。他摸出那半块铜牌,冰凉的金属贴在掌心,却觉有热血在胸中渐涌。

父亲,孩儿的脊梁,弯不了了。

(第四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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