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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月光下的破绽

寒融时

周五下午四点,枕瑾寒的手机开始在桌面上疯狂震动。

微观经济学的下课铃刚响,教室里一片收拾书本的窸窣声。他合上笔记本,视线掠过屏幕,连续跳出的消息像一记记闷拳:

- 父亲:【你在哪里?李大师的音乐会六点半开始。】

- 继母:【瑾寒,车已经到D大了,司机说没找到你。】

- 父亲的助理林秘书:【枕少,董事长很生气。请立即回复。】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机调成静音,塞进背包最底层。指尖在拉链上停了半秒——那是十八年训练出的本能:第一时间回应,把家族放在最前。

然后,他拉开拉链,把背包甩到肩上。

从教学楼到音乐楼要穿过半个校园。秋日的阳光斜斜落在银杏大道上,金黄的叶片在风里打着旋儿。路边有几个学生在练小提琴,是简化版的《卡农》,第二小节的升Fa拉得略低,像一口气没提稳。

他几乎要走过去纠正,脚步却在半空收住。

现在他是寒瑾,不是那个七岁就能听出四分之一音差的天才儿童。

音乐楼三层的排练室门虚掩着。枕瑾寒推门进去时,张若雪正低头调弦。米白色针织开衫,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听见动静,她抬头,对他笑了笑:“来了。”

两个字,自然得像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

“嗯。”他放下背包,走向钢琴。

墙上的老式挂钟指向四点二十。距离家族音乐会开始还有两小时十分钟,距离他的“背叛”生效,也还有两小时十分钟。

“今天练《月光》的第二乐章?”张若雪已经翻开乐谱,铅笔在谱面上做着记号。

“好。”他掀开琴盖。

手指落在琴键上的瞬间,那些未接来电和消息带来的紧绷感,像被温水慢慢化开。黑白琴键不问他是谁,只回应他指尖的力道与呼吸。

前奏响起。德彪西的《月光》本是钢琴独奏,这个改编版却给大提琴加了低音对话。枕瑾寒刻意放慢速度,让琶音像水一样漫出来,他在等。

到了第四小节,大提琴声加入进来。

不是简单的跟从,而是一场真正的对话。她在第二拍用了比谱面更深的揉弦,那个长音像月光落在湖面上的涟漪,一圈圈荡开。他几乎是本能地收了左手和弦的力度,让钢琴退到后面,托着大提琴的旋律往上走。

他们没有对视,却像共享着同一口气。音乐在空气里慢慢织成一张完整的网。

“停一下。”陈泽的声音忽然插进来,“若雪,你刚才那个揉弦太好了,就是这个感觉。寒瑾,你配合得也很好,但第十小节这里……”

他开始讲解自己的想法。枕瑾寒耐心听着,手指在膝盖上无声打着拍子。余光里,却看见张若雪在悄悄活动左手手腕——那是长时间揉弦后肌肉发酸的小动作。

“休息五分钟吧。”他忽然开口。

陈泽愣了一下,看了看表:“也好,大家喝口水。”

枕瑾寒走到窗边,背对着众人,从包里摸出水瓶。背包深处,手机又震了一下,像一颗不安分的心脏。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这个频率,这种执着,只可能是父亲。

“寒瑾。”

身后传来她的声音。他转身,看见张若雪拿着水杯站在不远处,杯壁上凝着一圈细细的水珠。

“你刚才那个和弦的处理,”她说,“很微妙,整个乐句的呼吸都不一样了。你怎么想到的?”

他顿了顿。那个处理,是他在伦敦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听大师课时学到的。主讲人是当代最顶尖的钢琴家之一,那堂课不对外公开,他是作为枕家继承人才拿到的名额。

“直觉。”他最终说,语气平静,“觉得那样更合适。”

张若雪点点头,没有再追问。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银杏树:“秋天真好,很适合弹《月光》。”

“为什么?”

“因为月光和落叶,都有一种……正在失去的美。”她转头看他,“你不觉得吗?美到极致的时候,往往已经在往下走了。”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片银杏叶正从枝头脱落,在空中缓缓打着转,迟迟不肯落地。

像他现在的人生。脱离了既定轨道,在陌生的空气里悬着。

“也许吧。”他说。

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不是来电,是短信提示音。他没有去看,但知道内容——父亲的最后通牒,或者某种必须立刻回应的家族危机。

“你好像有心事。”张若雪轻声说。

他看向她。她的眼睛很清澈,带着一种不带压迫感的关心,没有探究,没有算计。这样的目光,在他熟悉的世界里几乎不存在。

“没事。”他说,“继续排练吧。”

第二乐章练到一半时,问题出现了。

是谱面上的一个标注。陈泽拿来的改编谱出自某个业余编曲者,第三十二小节处,钢琴与大提琴的和声撞在了一起——按原谱弹,会出现一个刺耳的减五度。

“这里听着不对。”张若雪先停了下来,皱眉看着谱子。

陈泽凑过去:“我听着还行啊?”

“不对。”枕瑾寒说,“大提琴的C和钢琴的升F是减五度,这是需要解决的不协和音程,但谱子直接跳过去了。”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太专业了。一个“业余钢琴爱好者”不会用这么精准的乐理术语。

陈泽果然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疑惑:“减五度?你怎么……”

“网上看了些乐理教程。”他迅速打断,语气刻意放得随意,“这种错误在业余改编谱里挺常见的。”

张若雪没怀疑,注意力全在谱面上:“那怎么改?把大提琴的C降半音成B?”

“或者把钢琴的升F改成F。”他说,“但这样和声色彩就变了。”

他又说得太细了。陈泽的疑惑更深了。

“要不这样,”张若雪提议,“我们各试两种改法,听听效果?”

“好。”枕瑾寒立刻同意,想把话题从自己身上引开。

张若雪先试了她的方案:C降为B。琴声低沉而忧郁,和《月光》朦胧的氛围很契合,却少了一点该有的光亮。

“到你了。”她看向他。

他的手指悬在琴键上。这是一个简单的选择:把升F改成F。但他知道,德彪西原作在这里用的正是升F,那种略带诡异的色彩,是他独特的语言。改成F虽然和谐,却太普通。

他应该选普通。寒瑾应该选普通。

可他的手指落下去时,按的仍然是升F。

几乎没有思考,左手在低音区补了一个B——这个音不在任何谱面上,是他即兴加的。升F与B构成纯四度,稳定又空灵,既解决了和大提琴C的冲突,又保留了德彪西的味道。

两个声部一起响起。减五度的尖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悬在半空的和谐,像月光穿过一层薄云。

排练室安静了几秒。

“我的天……”长笛女生小声说,“这是什么和弦?太好听了。”

陈泽瞪大眼睛:“寒瑾,你刚才那个B是怎么想到的?这已经不是‘看过一些乐理教程’的水平了吧?”

后背慢慢渗出冷汗。他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这种即兴的和声编配,需要多年系统训练和大量聆听积累,不可能是“兴趣爱好”能解释的。

“运气好。”他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瞎碰的。”

“这可碰不出来。”陈泽走到钢琴前,盯着键盘,“你到底什么背景?该不会是音乐学院跑来体验生活的吧?”

语气是玩笑,但眼神里的打量很认真。

他的大脑飞快转动。需要一个解释,一个既能说得通,又不会暴露身份的解释。家族为他准备的备用身份资料里,没有涵盖这种场景——他们只考虑了如何应对媒体、如何躲避商业对手,没考虑过他会在一个大学音乐社里,为了掩饰真实水平而头疼。

“我……”

“可能是绝对音感吧。”

张若雪的声音轻轻响起。所有人都看向她。

她坐在大提琴后面,琴弓搭在弦上,神色平静:“有些人天生对和声很敏感,没受过系统训练,也能凭直觉找到好听的和弦。我教的一个小朋友就是这样,从没学过乐理,却能自己弹出很漂亮的即兴伴奏。”

她看向枕瑾寒,微微一笑:“你应该是这种天赋型的。”

这个解围来得太自然,太及时,他几乎要相信她是真这么想的。

“也许吧。”他顺着台阶下,“我就是觉得那样弹更好听。”

陈泽的疑虑被压下去了:“那挺厉害的。对了,下个月市里有个业余钢琴比赛,你要不要试试?”

“不用了。”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我不喜欢比赛。”

这是真话。他比过太多次,拿过太多奖。那些奖杯和证书堆在枕家宅邸的荣誉室里,像一座华丽的坟墓,把他对音乐最原始的喜爱都埋了进去。

“那挺可惜的。”陈泽耸耸肩,“那我们继续?”

排练重新开始。枕瑾寒不敢再冒险,严格照着谱子弹,哪怕有些地方明显可以处理得更好。他把自己关在“寒瑾”的能力范围内,像一个习惯了飞翔的人,刻意收起翅膀。

可注意力还是很难完全集中。眼角余光里,张若雪正专注地拉琴。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左手在指板上移动,每一个揉弦都刚刚好,不过火,也不冷淡。

他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真正好的乐手,不是技巧最炫的那个,而是让听众忘记技巧,只记得音乐的那个。”

张若雪就是那样的乐手。

排练在六点结束。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云层压得很低,空气里带着雨前的闷。

“要下雨了。”陈泽收好小提琴,“大家早点回去。下周三同一时间,我们练第三乐章。”

人一个个走了。枕瑾寒故意慢慢收谱子,直到排练室里只剩下他和张若雪。

她正小心地把大提琴放回琴盒,动作轻得像在哄一个孩子。

“今天谢谢你帮我解围。”他靠在钢琴边,看着她。

张若雪抬头,笑了笑:“我说的是实话。你确实很有天赋。”

“不是天赋。”他听见自己说,“是训练。”

话一出口,他就知道又说多了。但这一次,心里没有那么慌。也许是雨前的空气太闷,也许是她的笑容太坦诚。

“很严格的那种?”她问,语气里只有好奇。

他点头:“每天六个小时,从五岁开始。”

“那挺辛苦的。”她扣上琴盒的扣子,“但你现在……好像不太想多提?”

她的直觉很准。枕瑾寒心里一动。

“那些训练不是为了音乐本身。”他说,“是为了别的。”

“为了什么?”

他沉默了一下。不能说:为了家族的面子,为了继承人的履历,为了在社交场合有拿得出手的才艺,为了配得上“枕”这个姓氏。

“为了满足别人的期待。”他最终说,这是一个相对安全的概括。

张若雪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她背起琴盒:“我要去兼职了,七点有两个小朋友的课。”

“下雨了。”他看向窗外,雨点已经开始敲打玻璃。

“没关系,不远。”

她走到门口。他忽然叫住她:“张若雪。”

她回头。

“如果……”他斟酌着,“如果你发现一个人,他有一些背景没有告诉你,你会觉得被欺骗吗?”

张若雪想了想:“要看是什么背景,以及他为什么不说。”

“如果是为了有一个新的开始呢?”

她笑了,那个笑在昏黄的灯光里像一束光:“那我会理解。每个人都有权决定,自己想以什么样的样子被别人看见。”

说完,她推门走了出去。

他站在原地,听着她的脚步声在走廊里渐渐远了。雨声越来越大,敲打在音乐楼老旧的窗框上,发出密集的声响。

他走到钢琴前坐下,没有开灯。黑暗里,钢琴像一头安静的巨兽,黑白琴键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光里泛着冷意。

手指轻轻抚过琴键,却没有按下去。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刚才的对话,回响着她最后那句话。

“每个人都有权决定,自己想以什么样的样子被别人看见。”

那他现在呈现出来的“寒瑾”,是他想成为的样子吗?还是只是一个暂时的避风港?

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这次,他没有再忽略。拿出来一看,屏幕上是二十七通未接来电,十九条未读消息。最新的一条来自父亲,只有五个字:

【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盯着那行字。雨声像一道厚厚的墙,把世界隔在外面。在这个潮湿、昏暗的排练室里,他是一个人。

但他忽然不想再那么孤独了。

他翻开德彪西《月光》的乐谱,找到第三十二小节——那个出了问题的地方。从背包里拿出铅笔,他开始在谱面上修改。不是简单地改升降音,而是重新编配了一整段和声进行,加了一条对位旋律,让钢琴和大提琴的对话更缠绕,也更有层次。

他写得很专注,仿佛这不是一份业余改编谱,而是即将上台演奏的正式作品。铅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和窗外的雨声混在一起,像一段低低的伴奏。

最后一笔落下,他拿起手机,对着改好的谱面拍了张照片。

然后,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到“张若雪”——这是上周她留的号码,说方便排练联系,但他们一直没私下聊过。

他把照片发过去,附言:

【刚才那个小节的修改方案,我觉得这样更好。你看看?】

发送。

他靠在钢琴上,看着屏幕。雨声填满了每一秒的空白。窗外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穿过被雨水打花的玻璃,在排练室的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一分钟。两分钟。

屏幕忽然亮了。

张若雪的回复:【看到了。这个和声进行太美了,尤其是中声部这条对位旋律。你怎么想到的?】

他打字:【直觉。】

手指停在发送键上,又删掉,重新输入:【因为月光不应该只有一种颜色。】

发送。

这次她回得很快:【同意。周三我们试试这个版本?】

枕瑾寒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好。】

他锁屏,把手机扣在钢琴上。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从急促的鼓点变成了柔和的琶音。

他重新把手放在琴键上。这一次,他没有弹德彪西。他弹起一段简单的即兴旋律,重复着,像雨滴在窗台上一遍遍落下。左手是稳定的低音分解和弦,右手是一条在有限音域里慢慢爬升的单音线。

这是母亲教他的第一首即兴练习:“瑾寒,不要看谱,听听外面的雨声,用钢琴说出来。”

那时他七岁,说:“雨声没有旋律。”

母亲摸着他的头:“那你就给它一个。”

现在,十七岁的枕瑾寒在一个陌生城市的雨夜里,终于懂了她的意思。

他给雨声旋律,给月光颜色,也给自己的伪装,留了一个真实的缝隙。

手机又震了。不是张若雪,是林秘书发来的长消息,一条接一条,详细列举了他缺席音乐会造成的后果:李大师的不满、合作伙伴的疑虑、家族颜面受损……

枕瑾寒看了几行,就按熄了屏幕,把手机倒扣在谱架上。

琴声继续。雨声继续。

在这个无人知晓的雨夜,在音乐楼三层这间老旧的排练室里,枕家继承人枕瑾寒,为了一个认识不过一个月的女孩,修改了一份业余乐谱,并决定继续这个随时可能被拆穿的谎言。

而他知道,如果此刻有人问他为什么。

他会这样回答:

因为在这里,在“寒瑾”这个身份里,在张若雪清澈的目光中,他第一次感觉到——音乐不是责任,不是工具,不是筹码。

音乐只是音乐。

而他,只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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