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的天幕下,这座曾经繁华的都市如今显露出几分破败。街道两旁的建筑依旧挺立,但墙面上的斑驳痕迹诉说着岁月的无情。穿着长衫的路人行色匆匆,脸上的神情透着疲惫与迷茫。昔日热闹的茶馆如今门可罗雀,只有几个落魄文人围坐在角落,低声讨论着时局。他们的声音里少了激昂,多了无奈。空气中弥漫着廉价烟草的味道,混合着潮湿发霉的气息,让人倍感压抑。那些曾经风光无限的大家族,如今也难掩衰败之象。朱漆大门上的铜环早已失去光泽,庭院里的杂草肆意生长。小姐们不再穿金戴银,少爷们的西装也显得陈旧不堪。整个时代仿佛陷入一种难以言说的停滞之中,表面的繁华掩盖不住内里的空虚。人们在这座城市里挣扎求存,却又无可奈何地看着一切慢慢走向衰亡。
“小姐,小姐!”大院窄巷内,娆儿抱着一大些账本,跑着叫住我。
我停下身来,慢慢转过头看向她,“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这……这……”娆儿支吾着,半天说不出来一句话,“小姐,你看老爷……他去鸦片馆又抽没这么些钱,再这样下去,那还了得?!”娆儿攥紧账本俏起的一角,语气有些不悦。
我就知道,但也不好说什么,必进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更何况我还是一个没有名分的庶女。
“让他抽,死鸦片馆里,死家里还要收拾!”我转过头,厉声说道。
娆儿有些不忍地看着我,跑上前来,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你看看你小姐,都病成什么样子了,还这么作践自己……回去吧,要是想站一会儿,咱先回去填衣服。”娆儿扶着我的弱身躯,往房里走。
在那间昏暗的鸦片馆里,空气仿佛被什么东西腐化了一般,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这气味像是陈年的烟垢与发霉的草药混合在一起,又夹杂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腐肉气息,让人不禁皱起眉头。烟雾缭绕间,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把一块污秽不堪的湿布捂在脸上,呛得喉咙生疼。地板上黏腻的污渍散发着酸腐的味道,而墙角堆放的破旧蒲团早已被汗水和烟油浸透,成为了这可怕气味的一部分。这种恶臭不仅侵入鼻腔,更像毒蛇一样钻进人的五脏六腑,挥之不去。
陆老爷靠在一边的腐木桌子旁,烟枪烟雾零零散散的蔓延出来,好似毒蛇露了头,一一吞一吐间,无数条毒蛇走爬了出来。
“陆老爷……又来了?”只见那鸦片馆的账房伙计,生就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佝偻着身子,似一只常年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他搓着双手,满脸堆笑,脚步轻悄却又急切地凑了过来,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里,满是讨好的神色,仿佛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让人只一眼便觉得厌烦至极。
“嗯……”陆老爷正在云端呢,这时候来打消他的兴致,语气中慵懒,却不少一份的不耐烦与厌恶。
那伙计把一份欠账账单举到陆老爷面前,骗陆老爷说是有人想要一睹贵人的字画,一个烟鬼除了会闭眼享受,睁眼是要命,“陆老爷,有人要见老爷写您的贵姓,您可愿给脸?”
听到是有人上赶着来巴结自己,陆老爷那张干枯的唇瓣高兴的一张一合起来,他写字也不忘他的烟枪,烟雾缭绕中,一个傻子签下了辱人的脏约。
又过了半晌,陆老爷足了兴致,拍了拍身上的灰刚要走人,几个五大三粗的账房的拦下了他。
“你们干什么?!”陆老爷一口烂牙,说话不利索,但还是一股命令的口吻。
刚刚那个骗他签欠账的账房捧着白纸黑字的证据找到他,奸笑着递给他,“老爷,结一下欠的账吧!”
“欸?!……”陆老爷抢过那账房手中的账单,一下又一下地翻着,最后甚至把东西摔在地上,“你们妈的八辈子奸商啊!我哪欠这么些了?!一群赖人账的王八蛋!”
其他账房没理他的老爷架子,上来就反剪他的手,这么一下,一把老骨头趴在地上哀嚎。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对对英国夫妻缓步而出。他们穿着得体,男士们西装笔挺,女士们则多着优雅的裙装。他们的步伐不疾不徐,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一种英伦的绅士与淑女风范。男士微微躬身护着身旁的妻子,妻子们则面带浅笑,目光温婉,仿佛周围喧嚣的世界都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从容地穿行于这繁华之中,走向属于他们的目的地。
陆老爷慢慢抬起头来,锃亮的皮鞋闪的他的花眼直咪咪,那个英国男人整理了一下西装,慢慢蹲下看陆老爷,他一个眼色,示意手下把洋元放在桌上,陆老爷此刻看着,移不开眼。
“想要吗?”那个英国男人率先开口。
陆老爷贪婪地望着,点头如捣蒜。
英国男人狡猾一笑,“这个……可以是你的,但前提只有一个,把你那个如花似玉的庶女给我儿子当夫人。”
“好……好!”在金钱面前,陆老爷还是放弃了亲情。
“爹!”人群中的熙攘忽然散去,齐刷刷看向门外,只见娆儿正扶着我,我颤抖着身体,不敢相信这是他说出来的话,“在你眼里,女儿就是换钱的筹码吗?”
陆老爷有些不满,冲我挥了挥手,“怎么跟你爹说话的?!”
我满眼噙泪,身体剧烈颤抖着,悲愤交加下,我用手帕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娆儿哭着给我擦眼泪。
“您们瞧,身子不太好,但是长得……也标志。”父亲再次看向男人时,已经是一副谄媚了。
“好……好!”一只不开口的那个女人,这时候拍了拍手。
烛光摇曳,映照在铜镜之中,似水波般晃动。娆儿立于我的身后,纤手轻抬,执起一把象牙梳,缓缓地为我梳理着长发。那梳子的齿,凉凉地触碰着头皮,带来一阵轻微的酥痒。她的动作轻柔而细致,宛如春风拂过湖面,不疾不徐,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
铜镜里,她低垂的眼眸专注而安静,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偶尔,她抬起另一只手,将散落的发丝轻轻挽起,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我的耳畔,温热的气息随之萦绕。她今日穿了一袭浅绯色的衣裙,袖口绣着精致的金丝花纹,在烛火的映衬下,竟仿佛跃动的火焰。
“小姐,这发髻可还满意?”她的声音如珠玉落盘,清脆却不失柔和。我微微点头,看着镜中的自己——那高高盘起的青丝被一支嵌宝金钗固定住,几缕细碎的发丝自然垂下,衬得整个人多了几分慵懒与妩媚。
“娆儿,你总是知道如何让我看起来更好。”我笑着说道,而她只是抿唇一笑,眉眼间满是娴静的骄傲。一时间,烛光、铜镜、她和我,仿佛都被定格在这宁静且美好的画面中,再无外界纷扰。
我满眼泪水,当一身褶子裙披在我柔弱的身躯时,我不由得又咳嗽起来,娆儿抱着我,梳妆台上的诛血。
庭院里起风了,那风儿打着旋儿穿过檐角,带起几片枯黄的落叶。落叶在空中无助地翻滚着,似是失了魂的蝶儿,在这冷清的空间里挣扎。风越刮越急,落叶被推搡着、追逐着,发出“沙沙”的轻响,仿佛是它们无奈的叹息。整个庭院笼罩在这萧瑟之中,处处透着凄凉,那一株株本就枝叶凋零的树木,此刻更显孤单落寞,在风中微微摇晃,像是在默默承受着这份秋日里的哀愁。
“小姐,我就送你到这儿了……”娆儿放开扶着我的手,跑到一边悄悄哭泣。
我转头看向陪了我十四年的陆府,朱漆大门缓缓将我拒之门外,甚至一片落叶也不愿再让我看见。我用力抓紧门框,落地的鲜血染着枯叶,我拿帕子擦拭掉,只是苍白又染上了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