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记忆如潮水般倒灌,带着灼热的火焰与血腥气。
“小云儿,从这里进去,一直往里走,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声,别回头,知道吗?”
那个身披金甲、手持长枪的身影——刘子温,将她推进黑暗密道的那一刻,他掌心粗粝的厚茧擦过她细嫩的肩膀,留下了一道无形的烙印。
火光在他身后跳跃,映着他染血的盔甲和那双盛满决绝与不忍的眸子。
年仅十岁的傅云舒被推得踉跄一步,怀中却被他塞进一个沉甸甸、冷硬的东西。
是一把玄铁匕首,鞘身简洁,柄上缠着已被磨旧的皮革,触手生凉。
“刘叔叔,”她仰起泪痕交错的小脸,声音带着孩童的颤抖,眼神却已有了超越年龄的执拗,“我爹娘和弟弟呢?为什么他们不跟云儿一起走?”
她记得父亲傅擎苍最后望向她的眼神,像沉默的山;
记得母亲将她搂在怀里时,落在她发顶那滴滚烫的泪;
更记得弟弟紧紧抓着她衣角的小手。
可此刻,只有她孤零零地被推向未知的黑暗。
刘子温蹲下身,用粗糙的手指胡乱抹去她脸上的泪,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但那笑容浸透了悲怆。“你爹爹使命在身,暂时走不开了。云儿乖,”他声音陡然哽咽,深深吸了口气,仿佛要汲取最后的力量,“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活下去”三字,被他咬得极重。
言罢,他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像要把她稚嫩的模样刻进魂魄。
随即,他毅然转身,用尽全力推动沉重的机关。
石门在她面前缓缓合拢,最后的光亮被一寸寸吞噬,连同刘子温那染血的金甲背影,一同被关在了另一个世界。
“轰隆——”
隔绝的不仅是声音与光,似乎也将她与所有的暖意、所有的庇护,彻底斩断。
密道外,喊杀声、兵刃碰撞声、濒死的惨嚎,不绝而耳,透过石壁缝隙隐隐传来。
更猛烈的是火光,火红的颜色几乎染透了石缝,将狭小密道映得忽明忽暗。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渐渐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一夜,长安城的夜空被冲天的火光照亮,如同白昼,却又比最深的夜更令人绝望。
两个曾经显赫的家族,两代人的忠烈与情谊,就此被碾碎在阴谋与权力的车轮之下,只余下零星的火种,在灰烬中艰难地等待复燃的时机。
“呃——”
一声压抑的低吟从傅云舒齿缝间挤出。
她猛地从石床上弹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仿佛刚从深水中挣扎上岸。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阵阵寒意。
又是这个梦。
如此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夜。
她抬手,指尖冰凉,触碰到的额头却布满冷汗。心跳如擂。
动作间,脚踝的铁链被挣动,发出沉闷的“哗啦”声响,将最后一丝梦魇的余韵也打碎在现实的冰冷中。
她闭上眼,深深呼吸,试图将那些翻腾的血色的火光、刘叔叔最后的眼神,一点点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
那里已经沉积了太多,多到几乎要满溢出来。
良久,呼吸渐平。
她慢慢睁开眼,眼底已恢复了一片沉寂的深潭,唯有眼角残留的一丝微红,泄露了方才的惊涛骇浪。
她侧身,动作极其轻微地拔出了始终藏在腰间软鞘中的那把玄铁匕首。
冰凉的触感入手,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定。
匕首的锋刃在微弱烛光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
这把匕首,是刘叔叔留给她最后的实物,是连接着那个夜晚的唯一信物。
她掀开被褥一角,露出了下面坚硬的石板床面。
借着昏暗的光线,可以看见石板上布满了一道道短促而整齐的刻痕,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如同无声的呐喊。
四百七十三道。
不,今天过后,是四百七十四道。
每一道,都代表着一个在这地下密室中度过的日夜;每一道,都刻着被压抑的仇恨、无声的筹谋,以及对自由与真相的渴望。
她握着匕首,刀尖抵上石板,用力,划下。
“嗞——”
细微却清晰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石粉簌簌落下。
一道新的刻痕,就此诞生,与其他数百道痕迹并列,记录着她被囚禁的时光,也丈量着她耐心与决心的深度。
这个动作,她已重复了四百七十四次。
从最初刻下的颤抖与屈辱,到如今的麻木与坚定,手臂起落的弧度早已成为肌肉记忆。
刻痕完成,她凝视片刻。
然后,她收刀入鞘,动作流畅而平静,将匕首重新贴身藏好,再将那床掩盖秘密的薄被仔细铺回原状,抹平每一处褶皱,不留一丝痕迹。
刚刚躺下,阖上双眼,假装重回睡眠,密室外便传来了熟悉的、极有韵律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石门机关启动的低沉摩擦声。
她没有立刻睁眼,呼吸依旧平稳,仿佛沉睡未醒。
“傅小姐,既然醒了,就起来用晚膳吧。”
叶峥的声音在数步外响起,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武者的直接。
他端着托盘站在密室中央,目光如炬,早已洞悉她清醒的事实。
顶尖高手的感知,不会错过她苏醒后身体细微的张力变化和那尚未完全平复的心跳。
傅云舒缓缓睁开眼,清冷的目光投向叶峥。他今日依然一身灰色劲装,身形挺拔如松,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沉稳可靠的气场。
她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一瞬,随即自然地滑向他身后那扇已经关闭的石门,似乎在确认什么,又似乎只是习惯性地扫视这囚笼的边界。
“淮安他还没回来。”叶峥捕捉到她那一瞥,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并非嘲讽,更像是一种了然的,甚至带着兴味的浅笑。他将托盘放在室中央的桌案上,动作利落地布菜——几碟精致的小菜,一碗冒着热气的梗米粥,还有一小碟她似乎多看过两眼的桂花糕。“宫里的事,有时难免耽搁。”
他的语气平常,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小事,却未提及谢淮安可能面对的波澜诡谲。
布菜完毕,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看着傅云舒,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观察。
密室中,烛火安静燃烧,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饭菜的温热气息,与石室的阴冷、铁链的冰凉、还有梦魇残留的悸动,微妙地交织在一起。
无声的试探,在空气中缓缓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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