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8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刚进四月，胡同里的老槐树就已迫不及待地抽出嫩绿的新芽，墙角的丁香也鼓起了紫白色的花苞。阳光透过雕花木窗，在被子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月是在一阵细微的、咿咿呀呀的哼唱声中醒来的。那声音很轻，不成调，却带着一种软糯的甜意，仿佛羽毛轻轻搔刮着耳膜。她睁开眼，适应了一下室内的光线，微微侧过头。
身旁的位置是空的，还留着余温。而那哼唱声，来自床边不远处。
胡先煦背对着床，坐在一张铺着柔软棉垫的矮脚椅上。他穿着简单的灰色家居服，头发有些凌乱地翘着，显然也是刚起不久。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裹在淡蓝色襁褓里的婴儿，正低着头，用鼻尖轻轻蹭着婴儿粉嫩的脸颊，嘴里哼着不成调的、他自己即兴编的“歌谣”。
“小慕林，小慕林，太阳公公起床啦，花儿也开啦，爸爸的宝贝睡醒了吗？嗯？”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一种林月从未听过的、近乎笨拙的珍视。阳光从侧面打在他脸上，勾勒出他柔和专注的侧脸线条，连平时略显硬朗的下颌线，在此刻都显得无比温柔。他抱着孩子的姿势还有些生疏，手臂僵硬地维持着一个固定的弧度，仿佛怀里的不是个婴儿，而是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似乎是察觉到怀里的动静，他低头看去，正好对上小慕林那双乌溜溜、圆滚滚的大眼睛。小家伙醒了，不哭不闹，只是睁着清澈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上方这张陌生的、却充满爱意的脸，小嘴无意识地动了动，发出“啊”的一声气音。
胡先煦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惊喜地、用气声对床的方向说：“月月，你快看，慕林醒了！他在看我！他认识我！”
林月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侧躺着，看着这一幕。心里某个角落，软得一塌糊涂，又涨得满满的，仿佛有温热的泉水在缓缓流淌。生产时的剧痛、月子里的疲惫、初为人母的惶恐与手忙脚乱，似乎都在这一刻，被这幅画面轻柔地抚平了。
她想起去年秋天，胡先煦在产房外焦急等待、坐立不安的样子；想起他第一次笨拙地抱着那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肉团，手足无措、差点哭出来的模样；想起月子里，他推掉了所有能推的工作，跟着月嫂学换尿布、学拍嗝、学冲奶粉，常常弄得自己一身狼狈，却乐此不疲；想起无数个深夜，他强撑着睡意，抱着哭闹不肯睡的小慕林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哼唱着他那永远不在调上的“催眠曲”……
这个男人，在舞台上可以是大义凛然的林旭，可以是睿智冷静的江晨，可以是深情不渝的王锐。但在这里，在她和孩子面前，他只是胡先煦，一个努力学着当父亲、会因为儿子一个无意识的眼神就欣喜若狂的普通男人。
“他当然认识你，”林月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晨起的微哑，和掩饰不住的笑意，“你是他爸爸呀。”
胡先煦闻声转过头，看到她醒了，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纯粹、满足，带着点孩子气的炫耀。“你看，他眼睛多像你，亮晶晶的。”他抱着小慕林，小心翼翼地挪到床边，将孩子轻轻放在林月身侧，“就是鼻子和嘴巴，好像随我多一点，是吧？”
林月侧过身，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儿子柔软的脸颊。小家伙似乎闻到了妈妈的气息，小脑袋朝她的方向偏了偏，小嘴又开始做出吮吸的动作。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确实像极了她，但眉宇间的神韵，又依稀能看出胡先煦的影子。这是他们生命的延续，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最珍贵的礼物。
“嗯，像你，也像我。”林月轻声说，低头在儿子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
胡先煦也在床沿坐下，伸出手臂，将妻子和儿子一同轻轻揽入怀中。他没有说话，只是将下巴抵在林月的发顶，目光温柔地流连在母子二人身上。晨光熹微，透过窗棂，将三人相拥的身影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小慕林偶尔发出的、细小的咿呀声，和窗外早起的鸟儿清脆的啼鸣。
“月月。”胡先煦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嗯？”
“谢谢你。”他说，手臂微微收紧，“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还有……慕林。”
林月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平稳的心跳和温暖的体温，心里一片安宁圆满。她没有说“我也谢谢你”，只是抬起手，覆在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背上，轻轻握了握。有些感激，无需言说，早已融入血脉，刻进时光。
“你今天不是要去剧院开会？讨论下半年新戏的事？”林月想起他的行程。
“下午去，不着急。”胡先煦蹭了蹭她的头发，“上午陪你们。妈说一会儿过来，带炖好的汤，顺便换我班，让我补个觉。” 他说的“妈”是林月的母亲，自打小慕林出生，老人家就常常从安徽过来帮忙。
“你也该好好睡一觉了，”林月心疼地捏了捏他的手，“昨晚慕林闹了两次，都是你起来哄的。”
“我乐意。”胡先煦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吻，“看着你们，比睡什么觉都踏实。”
阳光渐渐爬高，屋子里愈发亮堂温暖。小慕林在妈妈怀里拱了拱，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又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呼吸渐渐均匀。林月也感到一阵倦意袭来，生产后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极易疲惫。
“困了就再睡会儿，”胡先煦察觉到她的困意，轻轻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又细心地拉了拉被子，盖好她和孩子，“我在这儿守着。”
林月安心地闭上眼，鼻尖萦绕着阳光、奶香和胡先煦身上令人安心的气息。在即将沉入梦乡的前一刻，她迷迷糊糊地想，所谓幸福，大概就是这样了吧。有深爱且懂得的伴侣，有健康可爱的孩子，有各自为之奋斗、也彼此支持的事业，有这样一个洒满阳光、充满生机的寻常早晨。
未来或许还会有忙碌、有分离、有挑战，但有了这个坚实的家和彼此紧握的手，她便有了面对一切的勇气和底气。
胡先煦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生怕惊扰了妻儿的安眠。他垂眸，目光久久停留在林月无名指上那枚简洁的素圈戒指上，又移到她怀中儿子恬静的睡颜上。一种庞大而沉静的情感充满了他的胸腔，那不仅仅是爱情，也不仅仅是亲情，而是一种更为深广的、关于生命延续与归属的确认。
窗外的老槐树上，一只喜鹊喳喳叫了两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胡同里传来隐约的自行车铃声和小贩悠长的叫卖声。平凡的一天，开始了。
而这，正是他们穿越八年时光，历经聚散成长，最终携手抵达的，最珍贵的人间烟火，和最踏实的晨光熹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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