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柠一路奔出宫门，裙裾翻飞如蝶，发髻微散，眼尾洇着未干的泪痕。她径直穿过青石小巷，来到城西那家名为“听风阁”的旧日酒馆——木匾斑驳，檐角悬着褪色的蓝布酒旗，是她与玉龙初遇、相知、私语千言的温柔角落。

她要了三坛陈年桂花酿，琥珀色的酒液倾入粗陶碗中，清甜里裹着微涩。正低头啜饮，邻桌四名书生模样的青年正压低声音谈笑，话题却如针尖刺入耳中——

“你们听说了么？国主游历天下归来，竟携回一位绝色女子！”

“岂止听说？满城皆沸！都说她温婉贤淑、德容兼备，怕是要册为新王后了。”

“我昨儿还见她在西市施粥，亲手为冻伤的老妪裹伤，眉目间全是慈悲呢！”

“那……从前那位王后呢？”有人迟疑插话。

“嘘——早薨了，三年前便已悄然下葬，连陵寝都未立。”

“难怪……来，为这位仁心仁术的未来王后，满饮此杯！”

四只粗瓷碗铿然相碰，笑声朗朗，酒香氤氲。萧柠垂眸，指尖冰凉，一滴泪猝不及防坠入酒中，漾开细碎涟漪。她仰头饮尽，喉间灼烧，唇边却浮起一抹极淡、极苦的笑：“呵……原来我的位置，早已被春风拂去，连灰都不剩了。”

她掷下几枚碎银，转身离去，未归王府，亦未回闺阁，而是踏着暮色走向城郊那片隐秘花海——千亩紫鸢尾绵延如雾，是玉龙当年亲手勘址、命匠人栽种的私藏天地，更是他们埋过誓言、数过星子的秘密花园。

花海中央，一座原木小屋静卧于夕照之中。玉龙推门而入时，萧柠正蜷坐在铺满干草的窗台下，侧影单薄，肩头微微颤抖。

“初初……”他轻唤，声音沙哑而温柔。

她倏然别过脸去，一缕碎发黏在泛红的眼角：“你来做什么？”

他不答，只大步上前，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她挣扎着推搡，声音哽咽：“放开我！你如今有了佳人相伴，还来招惹我作甚？你只会欺负我，只会让我难堪……”

“我没有！”他扣紧她的腰，掌心滚烫，“我和她清清白白，她不过替我试了一件新裁的朝服——仅此而已！”

她抬起泪眼，眸中水光潋滟，盛着委屈与犹疑：“真的？”

他抬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颊上湿痕，目光沉静如深潭：“真的。此心昭昭，唯你一人可照。”

她咬住下唇，半晌，才嘟囔着问：“那你……还爱我吗？”

“爱。”他俯身，额抵着她的额，一字一句，如誓如诺，“此生此世，唯爱萧柠一人。”

她终于破涕为笑，扑进他怀里，像一只终于寻到归巢的倦鸟。

片刻后，她仰起小脸，脸颊绯红，声音细若蚊蚋：“玉龙哥哥……我饿了。”

他笑着点她鼻尖：“小馋猫。”牵起她微凉的手，十指紧扣，步出花海，走向灯火初上的长街。

两人踏入“醉仙楼”，玉龙熟稔地点了她最爱的翡翠白玉羹、松茸虾球与胭脂鹅脯。谁知刚落座，帘栊轻掀——紫薇端坐雅间一角，蓦然抬眸，惊呼出声：“是萧柠，还有……国主！”

永琪闻声疾步而来，张开双臂便将萧柠紧紧箍入怀中，嗓音颤抖：“小燕子！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奋力挣扎，指尖揪紧衣袖，却挣不开那铁铸般的臂弯。玉龙眸色骤沉，一步上前，毫不留情地将二人分开，旋即将萧柠护在身后，臂弯如墙，气息凛冽。

他垂眸看她，语声低沉：“初初，吓着你了？”

她摇头，指尖无意识绞着袖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没……没事。”

永琪面色涨红，厉声道：“放开她！”

玉龙冷笑一声，袖袍微扬，帝王威仪如寒潮漫溢：“她是朕明媒正定的未婚妻，尔等何德何能，妄加染指？”

萧柠环顾四周，幸而二楼雅间空寂无人，唯余烛火摇曳。

“婚约未缔，名分未定！”永琪咬牙，“何况——她心里装的，从来就不是你！”

玉龙忽而转头，目光灼灼锁住萧柠：“初初，你告诉他——你爱的，究竟是谁？”

尔康急忙上前，按住永琪肩膀，眉头紧锁：“永琪，失礼了！国主面前，岂容如此放肆！”

永琪却甩开他的手，直视萧柠，眼中血丝密布：“小燕子，告诉我，你还爱我，对不对？”

她静静望着他，眸光澄澈而决绝：“永琪，或许从前我只是喜欢那个会为我摘星星的少年，可当你迎娶欣荣哥哥、亲手撕碎我们‘生死不离’的盟誓时……那点喜欢，早已随风散尽了。”

“你骗我……”他踉跄后退半步，声音破碎。

玉龙不再多言，只将萧柠的手拢入掌心，温声低语：“初初，我们回家。”

话音未落，已携她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再未回首。

尔康扶住摇摇欲坠的永琪，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绯色身影，深深叹息，余音融进满楼灯火与晚风之中。

第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