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天翁”号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破浪前行,船艏划开太平洋墨黑的海水,留下泛着磷光的尾迹。庄小侠站在舰桥上,手捧一杯早已凉透的咖啡,望向东方海平线上那道逐渐明亮的深蓝。二十四小时的航程即将结束,马里亚纳海沟——这颗星球上最深邃的伤痕——正在前方等待着。
“庄教授,您应该去休息一会儿。”李文涛从舰桥后方走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眼睛下有疲惫的阴影,“我们还有三小时抵达预定坐标,下潜准备需要充沛的精力。”
“我休息过了。”庄小侠撒谎道。实际上,他整夜未眠,反复研究那段脉冲信号的波形图,试图从中找出被忽略的细节。相同的基本模式,但存在微妙变化:脉冲间隔并非完全精确,每次有毫秒级的偏差,像是某种加密,或是口音差异。
“施博士呢?”
“在实验室分析美方传来的补充数据。”李文涛走到控制台前,调出海图,“他们终于共享了部分信息。失踪的深潜器‘深渊探勘者-7’是海军研究办公室的项目,设计深度一万一千米,配备先进的传感阵列和采样机械臂。它不是在常规科研任务中失踪的,而是在追踪一个‘异常声源’时失去联系的。”
庄小侠转身,“什么异常声源?”
李文涛递过平板,上面显示着一份经过大量编辑的报告片段。“三周前,海军在关岛附近的水下监听系统捕捉到一系列低频脉冲,与已知的海洋生物、地质活动或人造声源均不匹配。声源定位指向马里亚纳海沟的挑战者深渊区域,深度约一万零九百米。‘深渊探勘者-7’被派去调查,任务开始后十八小时,传输回一段混乱的影像和那脉冲信号,然后通讯中断。四十八小时自动上浮程序激活后,潜水器出现在海面,但舱内空空如也,外部有……‘非碰撞性损伤’。”
“什么损伤?”
“报告语焉不详,只说‘表面材料发生分子级结构变化,类似极端压力与未知能量场共同作用的结果’。”李文涛念出那段文字,眉头紧锁,“这不像是官方的科学描述,倒像是……”
“像是不知该如何描述时的措辞。”庄小侠接话。他想起“深海漫步者”号外壳上那些细微刮痕,想起施真漫哥哥失踪的潜水器。模式在重复,每次都有所不同,但核心相同:深海、异常信号、消失的人员、无法解释的发现。
“美方要求我们下潜到同一区域,布放一组新的传感器,并尽可能回收‘深渊探勘者-7’的黑匣子——如果它还在的话。”李文涛说,“但他们明确警告,任何人员不得离开潜水器,不得尝试接触‘任何异常结构或现象’。”
庄小侠的指尖在咖啡杯边缘轻轻敲击。“他们知道下面有什么。”
“或者说,他们怀疑下面有什么,但不想自己再次冒险。”李文涛的声音压低,“听着,庄教授,我接这个任务是因为总部命令,而且失踪的深潜器上有我认识的人——首席技术官安娜·门多萨,我们一起在伍兹霍尔合作过。但我必须确保团队安全。如果下面有任何不对劲——”
“我们会按规程行事。”庄小侠打断他,语气比他预期的更尖锐。他深吸一口气,缓和语调:“李文涛,我和你一样关心团队安全。但我也关心真相。如果下面有什么东西导致人员失踪,我们需要知道是什么,以防更多人遭遇不测。”
李文涛注视着他良久,最终点头。“一小时后全员简报。施博士会介绍我们现有的数据和分析,然后制定下潜计划。我建议你和她沟通一下报告内容——她看起来……有些不在状态。”
庄小侠知道李文涛指的是什么。施真漫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几乎不眠不休,将所有非加密数据反复分析,试图找出与她哥哥失踪案的关联。她的专业素养让她保持着表面的镇定,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某种接近偏执的专注。
“我会和她谈谈。”庄小侠说,虽然他不确定谈话是否有用。
实验室里,施真漫站在三面环绕的显示屏前,上面滚动着波形图、频谱分析和三维声源模型。她手中拿着一支电子笔,无意识地在指尖旋转,目光在数据流间跳跃,仿佛在寻找某种只有她能看见的模式。
“你发现了什么?”庄小侠走进实验室,关上门。
施真漫没有立即回答。她调出一组对比图,左侧是他们在海神海沟记录的脉冲信号,右侧是美方提供的马里亚纳信号。“看这里。”她用笔尖指向右侧频谱图的一处细微凸起,“马里亚纳的信号在3.7赫兹处有一个持续的背景谐波,我们的记录里没有。而且脉冲间隔的偏差模式不同——海神信号使用的是斐波那契-质数混合序列,而马里亚纳信号似乎是某种素数对序列,但又不是标准孪生素数。”
庄小侠靠近细看。确实,那些毫秒级偏差如果单独看似乎是随机噪声,但放在整个序列中观察,却能看出某种模式:脉冲间隔在两组不同的时间值之间交替,而这两组值本身也在缓慢变化。
“像对话。”他喃喃道。
“什么?”
“看这交替模式。不像单一信号源发出的规律脉冲,更像两个实体在交流:A发出脉冲,B回应,间隔略有变化,可能是对前一个脉冲内容的调整。”庄小侠指着屏幕,“如果这是语言,那么海神海沟的信号是独白,而马里亚纳的是对话。”
施真漫沉默片刻,然后调出第三组数据——从已解密的旧档案中找到的她哥哥潜水器的黑匣子记录。“这是我哥哥失踪前记录到的信号片段。只有十七秒,但足够分析。”
她播放音频。那脉冲声与庄小侠在海神海沟听到的惊人相似,但节奏更急促,几乎显得……焦急。而在片段的最后,出现了某种新的声音:一连串高频的、几乎像鸟鸣的短促音调,接着是漫长的寂静。
“这高频部分是什么?”庄小侠问。
“不知道。设备的最大采样率只能捕捉到这些片段,但原始振动可能包含更高频率成分。”施真漫暂停播放,“我哥哥的潜水器在印度洋的爪哇海沟,距离我们两个地点都数千公里。如果这三个信号有关联……”
“那么这不是区域现象,而是全球性的。”庄小侠接过话,“全球海沟系统可能存在多个这样的信号源,或许一直在以人类无法察觉的方式交流,直到最近我们才拥有足够灵敏的设备听到它们。”
“或者它们最近才开始‘说话’。”施真漫的声音很轻,“庄教授,我分析了全球深海监听网络过去五十年的数据档案。类似模式的脉冲信号最早出现在二十五年前,频率极低,每三到四年一次。但从五年前开始——大约是我哥哥失踪的时间点——频率增加到每年一次。而过去六个月,已经记录了七次独立事件,包括我们的两次。”
“它们在加速。”庄小侠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蔓延。
“而且不只是加速。”施真漫调出世界地图,上面标记着脉冲信号的位置点,“看分布模式。早期事件随机散布在全球各处海沟,但最近的事件全部集中在环太平洋海沟带——从阿留申到爪哇,从秘鲁-智利到克马德克,形成一个……环形。”
“像环绕太平洋火环。”庄小侠盯着地图,那些点确实构成一个不完整但明显的圆环,包围着整个太平洋板块。
“更准确地说,是环绕太平洋板块的俯冲带边界。”施真漫放大图像,“这些信号源似乎位于各大海沟最深处的特定位置,恰好是海洋板块俯冲到大陆板块之下的区域。理论上,这些地方是地球内部与外部物质交换的通道,地幔物质通过火山弧上涌,而海水则通过板块俯冲被带入地幔深处。”
庄小侠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这些信号源可能不是从海底向上发射,而是从更深的地方——从地壳之下,甚至地幔中传出的?”
“如果存在某种地内生命,或者古老的前人类文明遗迹,俯冲带将是它们与地表世界联系的天然通道。”施真漫说,声音里没有科幻作家般的兴奋,只有科学家面对不合理数据时的顽固困惑,“但压力、温度、化学环境……地幔条件对所有已知生命形式都是致命的。”
“对所有‘已知’生命形式。”庄小侠强调,“但我们刚刚亲眼看到了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在八千米深的海底,压力是海面的八百倍,没有阳光,温度接近冰点,但那个结构不仅存在,还在主动与我们互动。”
实验室陷入沉默,只有设备散热风扇的低鸣。屏幕上,信号点构成的环在太平洋地图上闪烁,如同一个逐渐收紧的项圈。
“下潜计划是什么?”庄小侠最终问道。
“李文涛坚持使用‘深海漫步者’,因为它有最全面的传感器套件,而且我们熟悉它的操作。”施真漫说,“但挑战者深渊深度超过一万米,接近‘深海漫步者’的设计极限。而且美方警告说,该区域有‘不可预测的水体运动’——可能是强烈的深渊湍流,或者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
“报告中没有具体说明,但提到水温、盐度和声速剖面存在异常层化,可能导致潜水器失控。”施真漫调出海洋剖面图,“看这里,从九千米到一万米深处,水温反而上升了0.3摄氏度,声速变化异常。理论上,这附近应该有热液活动,但地质扫描没有发现热液喷口。”
“和我们遇到的情况相似。”庄小侠回忆道,“在结构附近有热异常,但没有可见的热液喷口。”
施真漫点头。“所以计划是:下潜到‘深渊探勘者-7’最后已知位置,布放传感器阵列,寻找黑匣子信号,记录任何异常现象。如果发现任何‘非自然结构’——”她看了庄小侠一眼,“——保持距离,只做远程观测,不得接触。李文涛明确表示,如果违反这条,他会立即中止任务,召回潜水器。”
“合情合理。”庄小侠说,虽然他内心知道,如果再次面对那个结构,他不可能只是远远看着。
“还有一件事。”施真漫犹豫了一下,“我请求了施真海失踪案的原始调查文件。今早刚收到部分解密的资料。”她点开一份文件,屏幕显示出一系列低分辨率照片:一艘潜水器内部,仪表盘完好,但舱壁上布满了奇怪的纹路,像是某种结晶沉积物。“这是舱内最后画面。那些纹路……是潜水器被打捞上来后才出现的。分析显示成分主要是碳酸钙和二氧化硅,但晶体结构异常有序,几乎像是……”
“电路。”庄小侠替她说完,想起那结构表面的细微通道。
施真漫放大一张照片,显示控制台上的一片纹路。在适当的光照角度下,那些纹路似乎形成了某种图案:一系列同心圆,中心有一个点。
“这个符号出现在舱内六个不同位置,但外部完全没有。”她说,“调查组认为是某种霉菌或矿物沉积的巧合形态,但我运行了模式分析。这不是随机形成的——对称性太高,重复出现的几何一致性达到99.7%。”
庄小侠盯着那个符号。它很简单,却令人不安地熟悉,仿佛在人类集体潜意识深处某个被遗忘的角落见过。
“还有这个。”施真漫切换到下一张照片,是潜水器外部,靠近观测窗的位置。在探照灯光下,外壳上有一片区域的反光异常,像是被抛光过,或者……被什么东西融化后重新凝固。“材料分析显示,钛合金外壳在该区域发生了相变,晶体结构重组,就像被瞬间加热到接近熔点然后急速冷却。但没有热源记录,周围仪器也没有检测到温度异常。”
“就像美方报告说的,‘极端压力与未知能量场共同作用的结果’。”庄小侠低声说。
“是的。”施真漫关闭文件,转向庄小侠,眼中是复杂的神色——恐惧、决心,还有一丝悲伤。“我哥哥的潜水器遇到了和我们类似的东西。舱内人员消失了,但潜水器本身被改变了,被烙印了那个符号。然后它自动上浮,就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少了乘员。”
“你认为他们死了吗?”
施真漫长久地沉默。“我不知道。但我想知道真相。所以我会和你下潜,庄教授。但我要你保证一件事:如果情况危险,如果我们看到任何类似那些符号的东西,我们立即撤离。我不想像我哥哥一样消失,也不想让你消失。真相很重要,但不值得用生命交换。”
庄小侠想说他明白,但内心深处他知道,如果那个结构再次出现,如果它再次展示那些图像,他可能无法抗拒接近的冲动。那种呼唤,那种来自深渊的低语,已经在他心中扎根。
“我保证会谨慎。”他最终说,这是他能给出的最诚实的承诺。
一小时后,全体考察队员聚集在简报室。李文涛站在前方,屏幕上显示着马里亚纳海沟的地形图和任务计划。除了庄小侠和施真漫,还有六名队员:两名潜水器操作员,三名数据分析员,以及地质学家陈海生——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以在极端环境下保持冷静而闻名。
“任务目标明确。”李文涛开始简报,“一,布放深海传感器阵列,监测异常声源区域;二,定位并回收‘深渊探勘者-7’的黑匣子;三,记录该区域地质、水文和生物数据。任何情况下,人员不得离开潜水器,不得接触任何异常结构。清楚吗?”
众人点头。庄小侠注意到陈海生微微皱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膝盖,仿佛在思考什么。
“陈博士,有问题吗?”李文涛问。
陈海生抬起头,深色的眼睛在镜片后显得格外专注。“队长,我研究了该区域的历史地震数据。过去三个月,挑战者深渊附近发生了二十七次微震,震源深度全部在海底以下十到十五公里,而且呈现出规律的空间迁移——从西南向东北移动,速度大约每天一百米。”
“这意味着什么?”一名操作员问。
“意味着地壳深处有东西在移动,而且移动得相当规律。”陈海生说,“通常,这种深度的地震是板块构造活动的随机表现,不会形成这种规律的迁移模式。这更像是……某种大型物体在地壳中穿行。”
简报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可能是岩浆房迁移,或者流体运移。”施真漫提出。
“可能。”陈海生不置可否,“但迁移路径恰好经过‘深渊探勘者-7’失踪的位置。如果这两者有关联……”
“我们会在下潜中注意任何异常地震活动。”李文涛说,结束了这个话题,但庄小侠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安。“最后一点,美方将提供实时卫星支持,并有一艘研究船在五十海里外待命。如果发生紧急情况,他们承诺在一小时内抵达。但我们不能完全依赖外部支援。在深海中,我们只能靠自己。”
简报结束后,队员各自准备。庄小侠正在检查装备清单时,陈海生走近。
“庄教授,能私下聊几句吗?”
两人走到甲板上。晨光已经普照海面,天空是一片无瑕的蔚蓝,与下方深不可测的海洋形成鲜明对比。风吹过,带来咸涩的海水气息。
“我听说你们在海神海沟有有趣的发现。”陈海生开门见山,声音平静但直接。
庄小侠谨慎地回答:“深海总是充满惊喜。”
“不要对我敷衍,庄教授。”陈海生少有地流露出情绪,“我在这个领域工作了三十年,听过所有传闻,包括你昨晚在实验室和施博士讨论的内容——是的,隔音没那么好。你们认为海沟深处有非自然结构,而且不止一个。”
庄小侠没有否认。“你有什么看法,陈博士?”
“二十五年前,我还是个年轻研究员,参加过一次中美联合深海考察。”陈海生望向海面,目光遥远,“在菲律宾海沟,九千八百米深处,我们的潜水器记录到一段短暂但清晰的声波信号,类似你们描述的脉冲。当时带队的美方科学家坚持认为是设备故障,数据被封存,项目提前结束。那之后不久,那位科学家辞职,离开了海洋学界,再也没人见过他。”
“你认为他知道了什么?”
“我知道他离开前私下见过军方的人,而且他的个人笔记中反复提到‘沉默的守望者’和‘深渊的邀请’。”陈海生从口袋中掏出一张发黄的纸片,上面手绘着一个符号:同心圆,中心一个点。“他在最后一篇日记里画了这个,然后写道:‘它们醒了’。”
庄小侠盯着那符号,与施真漫哥哥潜水器内的纹路一模一样。
“为什么现在才说这些?”他问。
“因为我一直以为那是他的臆想,深海压力导致的幻觉,或者简单的精神崩溃。”陈海生折起纸片,小心收好,“但听到你们的发现,看到美方如此急切地寻求帮助却又不愿亲自下潜……我相信有事情正在发生。而我们必须非常、非常小心。”
“你认为有危险?”
“知识本身就是危险,庄教授。有些真相,一旦知晓,就无法回头。”陈海生直视他的眼睛,“你准备好面对可能改变一切的发现了吗?不只是科学认知,而是对人类自身、对我们在宇宙中位置的彻底颠覆?”
庄小侠没有立即回答。他想起海神海沟的那个结构,想起那些图像,想起那倒计时的脉冲。那不仅仅是一个发现,那是一扇门,而门的那边是不可知的领域。一旦打开,就无法再关上。
“我不知道。”他最终诚实地说,“但我们必须看看门后是什么。因为如果门从另一边打开,我们至少应该知道是什么走了进来。”
陈海生看了他许久,缓缓点头。“那么我只有一个请求:带上这个。”他递给庄小侠一个微小的金属装置,像一个大号纽扣电池,“地磁异常记录仪。如果你们遇到任何……结构,把它贴在尽可能近的地方。它能记录极微弱的电磁波动,也许能告诉我们那些东西是如何运作的。”
“你不一起下潜?”
“李文涛指定了操作员团队,我的任务是分析你们传回的数据。”陈海生苦笑,“也许这样更好。我老了,没有年轻时那种面对未知的勇气。但你们有。只是记住,勇气往往伴随着鲁莽,而在深海中,鲁莽的代价可能是永恒的。”
远处传来铃声,下潜准备就绪的信号。
庄小侠握紧那枚记录仪,金属表面在掌心留下微凉的触感。“我们会小心的,陈博士。”
“祝你好运,庄教授。愿深海对你们仁慈。”
庄小侠转身走向潜水器准备区。甲板上,“深海漫步者”号正在被吊装到投放位置,黑色的流线型船体在晨光中闪烁着冷硬的光泽。施真漫已经在那里,做着最后的系统检查。她抬头看见庄小侠,点了点头,表情平静得近乎肃穆。
李文涛走过来,最后一次检查清单。“所有系统绿色,天气条件良好,洋流平稳。你们有十八小时的任务窗口。无论发现什么,十六小时后开始上浮,留两小时安全冗余。清楚吗?”
“清楚。”庄小侠和施真漫同时回答。
进入潜水器,密封舱门,系统自检的柔和语音在狭小空间内响起。庄小侠调整座椅,检查仪表,每一个动作都熟悉如呼吸。但这一次,紧张感不同以往。这不是对深海本身或技术故障的恐惧,而是对即将面对的事物的某种原始敬畏。
“准备好了吗?”他问施真漫。
她深吸一口气,点头。“准备好了。”
舱外传来解锁声,吊臂移动,潜水器悬空,然后缓缓下降,接触水面,溅起浪花。片刻漂浮后,压载舱注水,潜水器开始下沉。
光明迅速消退,从湛蓝到深蓝,再到墨蓝,最后只剩下潜水器自身灯光照亮的微小空间。仪表盘闪烁着柔和的绿光,深度计数字稳定增加:100米,500米,1000米……
“开启主动声纳,扫描下方地形。”庄小侠说。
“开启中。”施真漫回应,手指在控制面板上舞动,“地形与海图一致,坡度开始增加,我们正在进入海沟边缘。”
黑暗包裹了潜水器,如同沉入无尽的墨水瓶。只有偶尔飘过的发光生物,像是幽灵般的星辰,提醒他们这个深海世界并非完全死寂。
3000米,5000米,7000米……深度持续增加。压力舱外传来轻微的吱嘎声,那是外壳承受着相当于数千个大气压的力量。在这个深度,任何微小裂缝都意味着瞬间的毁灭。
“声纳探测到下方有大型物体。”施真漫突然说,声音紧绷,“不是‘深渊探勘者-7’,更大,静止在海底。”
“距离?”
“八百米,正下方。尺寸……长约一百二十米,高约四十米。不规则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