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微微颔首，眸光清冽如潭中水，唇瓣轻启，声音淡得像风拂过桂叶：“多谢老伯。”
她转身离去时，月白纱裙曳过青石板路，步履从容，周身萦绕的桂香似有若无，竟让周遭的喧嚣都淡了几分。旁人望着她的背影，只觉这女子气度绝尘，不似凡尘中人。
顺着老伯指的路往南走，过了青石牌坊，拐过一道弯，清漪涧的光景骤然撞入眼帘。嫦娥脚步一顿，眼底掠过一丝怔忪。
只见山巅融雪汇成的溪流，自石壁间潺潺淌下，溅起细碎的银花，落入下方一汪碧潭里。潭水清澈见底，水底的鹅卵石泛着温润的光，潭边丛生着野兰草，紫白的花瓣沾着晨露，微风拂过，兰香混着水汽扑面而来。四周青山环抱，鸟鸣清脆，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筛下斑驳的光影，落在水面上，晃得人移不开眼。
嫦娥定了定神，缓步走到潭边。她蹲下身，将竹篮里的瓷瓶取出来，指尖轻轻拭去瓶身的浮尘，再小心翼翼地凑近潭水。澄澈的泉水顺着瓶口缓缓流入，带着一丝沁凉的气息，瓶身渐渐被注满，还映着潭边的兰草与天光。
嫦娥正将灌满泉水的瓷瓶放进竹篮，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来人是云华仙君，生得面如冠玉，一身云纹锦袍，原是司掌仙界百花的散仙，性子跳脱，最喜凑热闹。
他远远瞥见潭边立着一道素白身影，山风拂过，裙裾翩跹，竟与周遭的青山碧水融成了一幅画，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这等绝尘脱俗的气韵，莫不是广寒宫那位？待走近了看清容颜，果然是嫦娥仙子，他心头瞬间涌上一股惊艳的欢喜，脸上的笑容便止不住地漾开，连眉眼都弯成了月牙——能在凡间偶遇这位常年居于广寒、鲜少露面的仙子，可是难得的缘分。
云华仙君的目光在嫦娥身上打了个转，又扫过她手边的竹篮，心里啧啧称奇：看着清冷疏离，竟也会来凡间取泉水酿桂花酿？转念又想起那些流言，眼底飞快地掠过几分了然，语气里便带上了几分看热闹的揶揄：“嫦娥仙子？真是巧啊。”
话音未落，他忽然收了笑，周身的气流骤然绷紧。方才那点揶揄早散得干净，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刻意的戾气：“仙子倒是好兴致，不在广寒宫待着，竟来这凡间偷闲。”
嫦娥眉峰微挑，缓缓转过身，眸光清冽如淬了冰的月华，却没开口。
云华仙君被她看得心头一怵，却又想起临行前那人的叮嘱，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扬声道：“昨夜凌霄殿，你倒是好手段，竟能让司法天神为你出头！不过仙子怕是忘了，这仙界不是谁都能……”
话没说完，嫦娥素手微抬，指尖凝起一缕银光。那银光看似柔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压，直逼云华仙君面门。云华仙君一惊，连忙祭出腰间的百花鞭，鞭梢裹挟着漫天花瓣抽了过去。
花瓣撞上银光，瞬间化作齑粉。
不过三两个回合，云华仙君便被嫦娥一道仙力掀翻在地，百花鞭脱手飞出，插进旁边的潭水里，溅起一片水花。他狼狈地撑着地，刚要开口叫骂，却见嫦娥缓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刺骨的寒意：“你是替谁来的，直说。”
云华仙君梗着脖子不肯吭声。
嫦娥弯唇，笑意却未达眼底，她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你以为我不知？百花司的云华仙君，背地里还有个‘小花童’的小名，当年在瑶池偷喝仙酿，被王母罚去浇了百年的仙草，这事要是传遍仙界……”
“你住口！”云华仙君脸色煞白，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惊恐。那是他这辈子最丢脸的事，除了当年在场的几人，竟没人知道嫦娥也晓得。
他浑身发抖，知道自己栽了。嫦娥看似清冷，竟把他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嫦娥直起身，掸了掸裙摆上的尘灰，淡淡道：“想清楚了再说，别等后悔。”
云华仙君咬着牙，额角的冷汗往下淌。就在他挣扎着要开口时，一道红影破空而来，稳稳落在潭边。
来的是赤霞仙子，一身火红衣裙，眉眼间带着几分妒意。她本是在暗处等着云华仙君得手，谁知竟看到他被嫦娥拿捏得毫无还手之力，顿时怒从心头起。
“云华！你这废物！”赤霞仙子厉声喝道，目光怨毒地射向嫦娥，“嫦娥，你别得意！若不是你狐媚二郎神哥哥，哥哥怎会对你另眼相看？昨夜我亲眼瞧见你们在偏殿说话，你分明就是故意勾引……”
“够了！”云华仙君猛地打断她，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赤霞仙子骂道，“要不是你拿我当年的把柄要挟，我怎会来做这种蠢事？现在好了，把柄落在嫦娥仙子手里，你满意了？”
赤霞仙子一愣，随即气得脸色铁青：“你敢怪我？若不是你贪生怕死，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能有现在的下场？”
“我贪生怕死？”云华仙君冷笑，“你不过是嫉妒嫦娥仙子，想让她出丑，好让二郎神看你一眼！我告诉你，二郎神护着她护得紧，你这点伎俩，简直是自取其辱！”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当着嫦娥的面吵得不可开交，从互相指责到揭短骂街，方才那点仙者气度荡然无存。
嫦娥抱着手臂，静静地看着眼前狗咬狗的闹剧，唇边掠过一抹极淡的嘲讽。她垂眸看向潭水里倒映的月影，眸光平静无波——这点风浪，于她而言，不过是凡间山林里的一阵聒噪罢了。
两人吵得面红耳赤，赤霞仙子气得双目赤红，忽然瞥见嫦娥正垂眸望着潭水，神情淡然得仿佛没将他们放在眼里。
一股羞恼与妒恨瞬间冲上头顶，她悄悄将手探入袖中，指尖凝起一团赤红的火焰——那是她修炼多年的赤霞火，威力虽不算顶尖，却足以灼伤仙体。
她咬着牙，猛地将火焰朝着嫦娥的后心掷去，动作又快又狠，眼底满是狠戾。
“小心！”云华仙君下意识惊呼出声。
嫦娥似是早有察觉，连头都没回。她素手微扬，反手一拂，一股清冽的月华之力便自掌心漾开。那团赤红火焰撞上月华，瞬间如冰雪消融般湮灭，连一丝火星都没留下。
她缓缓转过身，眸光冷得像潭底的寒冰，落在赤霞仙子僵住的脸上：“偷袭？未免太失仙者体面。”
嫦娥缓步走近，月白纱裙拂过潭边的兰草，周身漫开的桂香里，竟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压。她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赤霞仙子，又落在瑟瑟发抖的云华仙君身上，声音清冽如碎冰：“今日之事，我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两人皆是一愣，抬头看向她，眼底满是难以置信。
“但我有两个条件。”嫦娥指尖轻点，一缕银光缠上赤霞仙子的手腕，那银光似有千斤重，压得她动弹不得，“第一，往后仙界的流言，若再有人敢嚼舌根，我不介意让赤霞火焚了你的仙根，让你永世做个凡夫俗子。”
赤霞仙子浑身一颤，脸色白得像纸，嘴上忙不迭应着：“是是是，仙子教训的是，我再也不敢了。”
可心底却恨得咬牙——嫦娥凭什么？不过是占了杨戬的偏袒，竟也敢这般拿捏她！今日之辱，她迟早要加倍讨回来！
嫦娥又转向云华仙君，唇角勾起一抹冷意：“第二，你那‘小花童’的小名，我可以替你保密。但你要记住，今日是赤霞仙子要挟你在前，往后她若再敢以任何理由逼你做事，你便来告诉我。”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一字一句道：“否则，你们两个的那些腌臜事，明日便会传遍三界，让你们……”
“不敢！我们再也不敢了！”云华仙君连忙跪倒在地，头磕得砰砰响，“仙子饶命，我、我再也不敢掺和这些事了！”
赤霞仙子也跟着瘫软在地，脸上堆着惶恐的笑意，眼底却翻涌着怨毒的浪涛。她死死咬着后槽牙，将那份不甘与恨意尽数压在心底，只做出一副慑服的模样。
嫦娥抬手收了银光，淡淡道：“滚吧。”
两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化作两道流光，仓皇逃离了清漪涧。
云华仙君只觉劫后余生，满心都是后怕；赤霞仙子却在遁走的途中，狠狠攥紧了拳头，心头的妒火与恨意烧得更旺——杨戬是她觊觎了百年的人，绝不能让嫦娥占了去！
林间重归寂静，只剩下溪水潺潺的声响。嫦娥俯身提起竹篮，看着瓶中澄澈的泉水，眼底的冷意渐渐散去，只余一片平静。她自然看穿了赤霞仙子的口是心非，却并未放在心上，些许跳梁小丑的怨怼，翻不起什么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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