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宝殿的金砖地，映着明晃晃的烛火，晃得人眼晕。
杨戬一身银甲未卸，肩头披风还沾着改天条时的风尘，三尖两刃刀就立在身侧，寒光凛凛。他站在丹陛旁，没跟众神扎堆，只垂着眼，指尖摩挲着刀柄上的纹路，周身的戾气还没散干净，却又被他硬生生压了下去。
玉帝自今日起，天规重订！三界诸神，凡心可动，仙缘可结，再无‘动情者诛’的律条！
王母今日设宴，普天同庆，众仙尽兴即可。
仙乐声起，琼浆玉液被仙娥们端上桌案，酒香漫了满殿。众神纷纷举杯道贺，喧闹声此起彼伏。
杨戬抬眼，目光穿过攒动的仙影，精准落在殿角的席位上。
嫦娥一袭素白缎面长裙，料子垂坠顺滑，贴着她雪一般的肌肤，走动时裙摆曳地，流光婉转。她执杯浅酌，眉眼淡漠，清冷矜贵的模样，在满堂喧嚣里，像一捧融不进烟火的月光。察觉到那道灼热的目光，她眼波微动，抬眸望向杨戬，触及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波澜，又被她不动声色地敛了去。
恰在此时，殿中乐声陡转，清越的箜篌声压过丝竹，调子柔婉得像月下的流水
王母嫦娥仙子舞技冠绝天庭，今日这般大喜的日子，何不献舞一曲，助助兴？
话音落下，殿内静了一瞬，随即满座仙卿纷纷附和，无数道目光齐刷刷聚在嫦娥身上。
嫦娥捏着酒杯的指尖微顿，片刻后，她缓缓放下酒杯，起身离席。缎面裙摆随着动作垂落，拂过玉阶时，宛如月华淌过石阶。她未施粉黛，只发髻上斜簪着一枝银桂，素净的容颜在烛火与天光交织中，美得近乎虚幻。
乐声渐起，是那曲流传万年的《广寒引》。嫦娥抬臂，水袖自腕间滑落，露出一截皓白如玉的小臂。她的舞步极缓，起初只是足尖轻点玉阶，像桂花瓣簌簌落在湖面，漾开一圈圈涟漪；裙摆随着转身的弧度散开，恰似满月破开云翳，清辉漫洒四野。
渐渐地，舞步加快，水袖被她挽出一个个灵动的弧影。抬手时，仿佛掬起了广寒宫彻夜不熄的月色，指尖划过之处，似有细碎银辉簌簌坠落；旋身时，裙摆翻飞如流霜，缎面光泽在光影里明明灭灭，竟让人恍惚觉得，下一刻她便要乘风而起，飞回那座孤悬天际的广寒宫。
她的眉眼始终淡着，不见半分笑意，可那舞步里，却藏着万载的清寂与温柔。足尖点地的节奏，堪堪踩着箜篌的弦音，一步一顿，像是在叩问岁月，又像是在诉说着无人能懂的心事。殿内的喧闹彻底消散，连呼吸声都轻了几分，众神皆看痴了，目光追随着那抹白色身影，忘了举杯，忘了言语。
乐声渐歇，嫦娥的舞步也慢了下来。最后一个旋身，她足尖稳稳停在玉阶中央，水袖垂落，敛衽而立。殿内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
嫦娥微微颔首，眸光淡淡扫过满殿仙卿，最终，落在丹陛之上的杨戬身上。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眼底似有流光一闪而过，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疏离，转身，缓步走回了自己的席位。
杨戬望着她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迈步上前。
殿内的欢腾还在继续，偏殿的角落里，两道极低的声音悄悄漫开。
杨戬今天感觉和以前不太一样。”一位仙君捻着胡须，侧头凑到身旁同伴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堪堪只有两人能听见，“你看刚才杨戬看嫦娥的眼神，都不带动的，你说杨戬是不是喜欢嫦娥？”
另一处案几旁，文昌仙君缓步踱到嫦娥身侧，微微俯身，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耳畔：“嫦娥你今天真美。”
他的姿态亲昵，俯身的弧度恰好落在旁人眼里，成了一副格外暧昧的光景。
嫦娥执杯的手没动，眼帘微抬，眸光依旧清淡，只淡淡回了一句：“谢谢仙君。
不远处的杨戬将这一幕看得一清二楚。
方才还压着的戾气，瞬间翻涌上来。他脸上一片阴沉，下颌线绷得死紧，握着酒杯的手，指节攥得发白，都似要被他捏碎。
站在他身侧的杨婵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侧头看着身旁的兄长，秀眉微蹙，满眼都是对哥哥的担心。
这时，太白仙君与南极仙君并肩走了过来，两人皆是须发皆白，眉宇间带着温和的笑意。
杨戬收敛了脸上的阴沉，微微颔首，语气平和：“太白仙君，南极仙君。”
太白仙君忍不住露出和善的笑容，捋着胡须朗声笑道：“司法天神此言差矣！此番重订天规，你力排众议，不惜以身试险，劈开天规石，为三界诸神挣得一份随心自在，这份功德，足以光耀三界，万仙敬仰啊！
南极仙君也跟着点头附和：“是啊！往后再无仙者因情字受那剔骨剜心之苦，这都是你的功劳！”
杨戬淡淡一笑，唇角的弧度浅淡得几乎看不见，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落到了一旁的嫦娥身上，声音平淡无波：“客气了。”
嫦娥只觉得那道目光锐利得惊人，仿佛能穿透她素白的裙裾，看透她故作平静的表象，直抵心底最深处的波澜。她下意识转开视线，端起桌上的酒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壁，低声自语般道：“不过是应景罢了，倒惹得诸位挂怀。”
她有点累，舞袖翻飞间耗了不少仙力，此刻只觉口干得紧，杯中琼浆入喉，也压不住那股淡淡的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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