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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血月出逃

逆命天章

第五章 血月出逃

计划在第五个时辰被打乱了。

静室外传来不同寻常的骚动——不是脚步声,而是锁链拖拽的哗啦声,混杂着压抑的闷哼与咒骂。陆沉从调息中惊醒,侧耳倾听。声音自西而来,穿过长廊,最终停在静思堂的正院。

然后是鞭声。

不是普通的鞭子,是那种灌注了雷灵力的刑鞭,每一次抽打都伴随着细密的噼啪声,以及皮肉焦糊的气味——即使隔着“无漏结界”,那气味依然丝丝缕缕渗了进来。

陆沉站起身,走到门边。门缝下透入院中的火光,光影晃动间,他看见一个佝偻的影子被吊在院中老槐树下。

是赵三尺。

老人的囚衣已被抽烂,露出背后纵横交错的旧疤与新伤。他低着头,花白的头发散乱垂落,但脊梁依旧挺着——以一种近乎固执的姿态。

“说!”执刑的是个黑脸执事,声音粗哑,“谁给你的‘溯光灯’?谁让你传递消息?”

赵三尺啐出一口血沫,笑了:“灯?什么灯?老汉我扫了三十年地,只见过油灯。”

又一鞭落下,这次抽在腿弯。老人踉跄了一下,锁链哗啦作响。

“静思堂结界在子时三刻有异动,灵力波动与你黑狱三层石龛下的暗格频率吻合。”黑脸执事蹲下身,捏住赵三尺的下巴,“老东西,你以为戒律堂查不到?你那点小把戏,三十年前就有人玩过了。”

赵三尺那只清明的右眼在散乱发丝后抬起,静静看着执事:“三十年前……你们抓我师兄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执事脸色微变。

“我师兄叫玄尘。”赵三尺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天机阁百年一遇的推演天才。他算出天命审判阵有个‘后门’,算出那面铜镜其实是阵法的‘良心’——它会在推演出现根本性悖逆时自我警示。然后他就‘走火入魔’死了,死前所有研究笔记都被烧了。”

他咧开嘴,露出带血的牙:“但你们烧不干净。人心里的东西,烧不干净。”

执事暴怒,扬鞭又要抽下。

“够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玄枢真人从月门处走来,紫袍在火光中泛着幽光。他挥手示意执事退开,走到赵三尺面前,看了他许久。

“为什么?”老人问,“三十年都忍了,为什么最后要蹚这浑水?”

赵三尺抬起头,目光越过玄枢,望向东厢静室的方向——尽管他根本看不见那扇门。

“因为这小子问了一个问题。”他轻声说,“他问:若道法为公,何以十万散修,难求一册真传?”

玄枢真人沉默。

“这个问题,我师兄问过,我问过,很多人问过。”赵三尺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像钝刀一样磨着听者的耳膜,“但大多数人问着问着,就忘了。或者假装忘了。这小子不一样……他不仅问,他还想找到答案。你们怕的不是他这个人,是他‘想明白’这件事本身。”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大口大口的黑血。血落在地上,竟像有生命般蜿蜒流动,渗入青砖缝隙——那是心脉碎裂的征兆。

“他要逃。”玄枢真人忽然说,“你在帮他逃。”

“逃?”赵三尺笑了,笑声里带着说不清的悲怆,“往哪儿逃?这天底下,哪儿不是天枢宗的‘天’?我只是……给他看条路。至于走不走得通,看他的命,也看天的命。”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双手猛地按向自己心口。

那里,黑色的罪印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

“不好!”玄枢真人脸色大变,袖中飞出三道符箓,“他要自燃罪印!”

但已经晚了。

罪印像一朵逆向生长的黑色莲花,从赵三尺心口绽放,花瓣层层舒展,每一瓣都由密密麻麻的怨念符文构成——那是三十年囚禁的愤懑,三百年黑狱无数冤魂的残念,以及更久远岁月里,所有被这套“天命秩序”碾碎的人最后的不甘。

它们被罪印抽取、封印、炼化,成为维系阵法的养料。

而现在,赵三尺用最后一点生机,点燃了它们。

“听好了,小子——”老人仰天嘶吼,声音穿透结界,直接撞进陆沉脑海,“罪印抽走的不仅是灵力,还有‘念’!这些念被阵法炼化,用来维持‘天命合理’的幻象!但念是有重量的!三十年的念,够在阵法呼吸的缝隙里……砸出一个洞!”

红光炸裂。

不是爆炸,而是一种更诡异的崩解——以赵三尺为中心,空间开始扭曲,地面青砖化作流沙般翻涌,八十一根无形锁链的虚影在空气中浮现、绷紧、然后一根接一根地……断裂。

断裂的锁链倒卷回去,抽打在镇狱山本体上。

轰——

低沉的轰鸣从地底深处传来,整座静思堂开始剧烈摇晃。无漏结界表面泛起水波般的涟漪,涟漪中心出现细密的裂痕。

玄枢真人连退三步,袖中飞出七面阵旗插入地面,才勉强稳住身形。他看向赵三尺——老人的身体正在红光中迅速消散,从脚开始,一寸寸化作飞灰。

但在彻底消散前,赵三尺最后转头,朝东厢方向看了一眼。

那只清明的右眼里,没有遗憾,只有一种近乎顽童的促狭笑意。

仿佛在说:路开了,小子。

然后,他彻底消失在红光中。

红光没有散去,而是化作一道血色的光柱冲天而起,撞破云层,将半边天空染成诡异的暗红。一轮圆月不知何时已升至中天,在血光映照下,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血月当空。

地脉的震动越来越剧烈。陆沉感到脚下一空——不是地面塌陷,而是某种“束缚”消失了。无漏结界的裂痕在扩大,原本隔绝内外的屏障,此刻出现了短暂的漏洞。

就是现在。

他吞下一枚敛息丹,丹药入腹化作清凉气流,瞬间包裹全身。体内微弱的灵力波动彻底消失,此刻在阵法感知中,他就像一块石头,一根朽木。

推开门。

院中一片混乱。玄枢真人正在全力镇压地脉反噬,黑脸执事和其他弟子东倒西歪,无人注意到从东厢闪出的那道影子。

陆沉按照《气脉盛衰图》的记忆,冲向静思堂西南角——那里有一口枯井,井底连接着一条废弃的灵脉支流。赵三尺的标注是:“地脉逆冲时,此井为泄压通道,有三息可通人。”

他跳入井中。

下落的过程比预想中长。井壁刻满禁制符文,大多已黯淡破损,只有少数几处还在苟延残喘地闪烁。越往下,血腥味越浓——不是真的血,是赵三尺自燃罪印后,那些怨念残魂消散时留下的气息。

它们像无形的风,缠绕着陆沉,推着他加速下坠。

井底不是水,而是一层粘稠的、散发着微光的灵液。陆沉屏息沉入其中,灵液自动分开一条通道——这是地脉逆冲形成的临时“气脉甬道”,只能维持极短时间。

他奋力向前游。

身后传来模糊的呵斥声和法术爆鸣,但都被灵液隔绝,显得遥远而不真实。甬道并非笔直,它随着地脉的搏动扭曲、分岔,陆沉必须时刻回忆那幅脉络图,在每个岔路口做出选择。

错一步,就会永远迷失在地底灵脉迷宫。

时间感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微弱的光。陆沉加速游去,光越来越亮——终于,他冲破一层薄膜般的屏障,跌入一个空旷的地下洞穴。

这里是黑狱塔底,那间太极审判大殿的下方。

穹顶倒悬着那面破碎铜镜的虚影,九片碎片缓缓旋转,其中一片格外明亮——正是钱多宝所说的,藏在“天权节点”下的那片。

但现在不是取碎片的时候。

陆沉撑起身,环顾四周。洞穴中央有一座石台,台上刻着复杂的阵图,阵图核心有一个凹槽,形状恰好与铜镜碎片吻合。这就是审判阵的“推演逻辑具象化”所在。

而石台旁,站着一个人。

圆胖身材,八字眉,小眼睛,正是钱多宝。他手里托着一盏青铜油灯——与之前给陆沉的那盏一模一样——灯焰跳动,映着他脸上复杂的表情。

“比计划早了六个时辰。”钱多宝啧了一声,“赵老头性子太急。”

“他没时间了。”陆沉走到石台边,看着那片悬浮的铜镜碎片,“怎么取?”

“不能硬取。”钱多宝摇头,“碎片与阵法核心共生,强行剥离会触发自毁。但赵老头自燃罪印,引发了地脉动荡,现在整个审判阵都处于‘逻辑混乱’状态。看见那个凹槽了吗?”

陆沉点头。

“把你的手放上去。”钱多宝说,“不用灵力,就放上去。”

陆沉依言伸手。掌心触到凹槽的瞬间,冰凉的石面忽然变得温热,一道细微的刺痛传来——凹槽底部探出一根细如发丝的晶刺,刺破他的指尖,汲取了一滴血。

鲜血渗入石台,沿着阵图纹路蔓延。

原本黯淡的阵图逐一亮起,光芒流过之处,浮现出无数细小的文字——那是三百年来所有经过审判阵的条件与结果:

“丁亥年三月初七,外门弟子王五,窃丹三枚,判废修为,逐出山门。”

“甲午年腊月廿二,内门执事李青,私纵妖宠伤人,判面壁十年,罚俸三十年。”

“庚子年八月十五,真传林啸,窃宝伤人篡忆,判……维护宗门体面,压下不表。”

……

最后一行字,正是陆沉自己经历的审判记录。字迹在这里变得模糊、扭曲,最终碎裂成无数光点,消散在空中。

石台震动起来。

那片悬浮的铜镜碎片开始缓缓下降,最终稳稳落入凹槽,严丝合缝。

“成了。”钱多宝长舒一口气,“现在它是‘无主状态’。阵法承认你的血有‘质疑权’,所以把这片代表‘推演逻辑’的核心碎片暂时托管给你。但托管期只有——三刻钟。”

“三刻钟后呢?”

“三刻钟后,阵法会自我修复,重新锁定碎片。”钱多宝快速说道,“在那之前,你必须带着碎片离开镇狱山范围,否则碎片会被强制召回。而你会被永远锁在阵法里,成为下一个‘活体阵眼’。”

他走到洞穴边缘,指向一条隐蔽的裂缝:“从这儿出去,沿着地底暗河向东三里,会看到一个向上的竖井。爬出去就是后山悬崖。记住,三刻钟——从你碰到碎片开始算,现在还剩两刻半。”

陆沉伸手取出铜镜碎片。入手温润,像一块有生命的玉。碎片内部,无数金色光丝缓缓流动,那是被凝固的“道则逻辑”。

“你不走?”他看向钱多宝。

“我还得善后。”钱多宝咧嘴笑了,“赵老头搞出这么大动静,戒律堂不是傻子。我得把这里伪装成‘地脉自然异动’,再把你的痕迹清理干净。这是我的专业。”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扔给陆沉:“里面有三张遁地符、一瓶疗伤丹、还有一张去‘无定坊’的路引。到了那儿,找一个叫墨衍的阵法师,就说你是赵三尺介绍来的。”

陆沉接过布袋,深深看了钱多宝一眼:“为什么帮我到这个地步?”

“我说了,我在投资。”钱多宝眨眨眼,“而且……赵老头付了钱的。他三十年的全部积蓄,就买你一个‘可能’。”

他推了陆沉一把:“快走。再磨蹭,谁都走不了。”

陆沉不再犹豫,闪身钻进裂缝。

裂缝狭长潮湿,脚下是及踝的地下河水。他全力奔行,手中铜镜碎片散发出微弱的光,照亮前路。脑海中,赵三尺最后那抹促狭的笑意与嘶吼声反复回响:

“他们惧的非你,是你想明白。”

想明白什么?

想明白这套秩序并非天经地义,想明白那些被奉为圭臬的法度背后,藏着多少权衡与妥协,想明白每一个“理所当然”背后,都站着无数个被牺牲的“赵三尺”和“齐云”。

前方出现光亮。

陆沉爬出竖井,凛冽的山风扑面而来。他站在后山悬崖边,脚下是万丈深渊,云海在月光下翻涌如银涛。回头望去,镇狱山方向依然笼罩在血色光柱中,隐约可见无数剑光正朝那里汇聚。

追兵来了。

他握紧铜镜碎片,又摸了摸怀中那卷《非命札记》的拓本——那是赵三尺昨夜悄悄塞进油纸包里的。

然后他纵身跃下悬崖。

不是自杀,而是相信钱多宝给的地图——悬崖中段有一处凸出的石台,石台后方有天然溶洞,穿过溶洞,就能离开天枢宗护山大阵的范围。

下落的过程中,陆沉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血月依旧高悬。

那轮月亮红得触目惊心,像一只睁开的、流淌着血泪的眼睛。它冷冷注视着这片被“天命”笼罩了三百年的山河,注视着那个从森严法度缝隙中挣脱出来的渺小身影。

身影坠入云海,消失不见。

而在他消失的方向,东方的地平线,第一缕晨光正艰难地刺破夜色。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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