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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法度森严

逆命天章

第二章 法度森严

黑狱不在山底,而在云中。

这是陆沉被押入那道青铜巨门后的第一个念头。

锁链拖拽着他在无光的甬道里前行,只有两侧石壁上镶嵌的萤石发出幽绿的光,勉强勾勒出脚下的台阶——它们盘旋向上,仿佛要一直通往天的尽头。押解的戒律堂弟子始终沉默,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成一片空洞的回音。

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忽然开阔。

陆沉抬起头,然后怔住了。

他以为黑狱该是地底深坑,该是潮湿阴冷的石牢,却不料眼前竟是一片悬浮在云海之上的孤崖。崖顶被削平成百丈方圆的平台,八十一根玄铁柱按九宫方位矗立,每根柱子上都缠绕着碗口粗的锁链,锁链另一端没入崖外翻涌的云雾里。

而平台中央,是一座八角石塔。

塔身斑驳,每一块石头都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禁制符文,此刻正随着某种节奏明灭呼吸,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塔门洞开,里面透出昏黄的光,隐约可见人影晃动。

“进去。”身后的弟子推了他一把。

踏进塔门时,陆沉看见门槛上刻着一行小字:

“天刑无冤,法度森严。”

字迹凌厉如刀。

塔内比外面看起来宽敞得多。一层是环形大厅,数十个石龛嵌在墙壁上,每个龛里都盘坐着一名囚犯。他们大多闭着眼,身上缠绕着和陆沉同款的锁链,只是那些锁链上延伸出的灵光细线,全都汇聚向大厅中央的一根青铜巨柱。

巨柱表面浮动着文字,像是不断刷新的名录。

陆沉的目光扫过那些石龛,扫过那些枯槁或麻木的面孔,最后停在大厅角落里。

那里有个老人在扫地。

老人佝偻着背,一身灰布囚衣洗得发白,手中的扫帚是用某种灵植的枯枝捆扎而成,扫过地面时发出沙沙的轻响。他扫得很慢,很仔细,仿佛手中不是扫帚,而是刻刀,脚下不是石板,而是碑林。

“新来的?”老人头也不抬,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押解弟子将陆沉往前一推:“罪籍陆沉,炼气圆满,押号丁未七九。赵三尺,你来安置。”

说完便转身离去,青铜大门轰然关闭。

塔内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锁链轻颤声、呼吸声,还有扫帚划过石板的沙沙声。

老人终于抬起头。

那是一张布满沟壑的脸,左眼浑浊,右眼却异常清明。他打量了陆沉片刻,咧开嘴,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笑:“陆沉……好名字。沉于渊,方能见天光。”

“前辈是……”

“罪卒赵三尺。”老人用扫帚点了点地面,“专司打扫这一层的尘垢——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

他转身走向大厅角落的楼梯:“跟我来,你的龛位在上头。”

楼梯是螺旋向上的,每一级台阶都很陡。赵三尺走得很稳,陆沉跟着,锁链在台阶上拖出哗啦的声响。

“好奇为什么叫黑狱?”老人忽然开口,声音在楼梯井里回荡,“因为这儿关的不是人,是‘错’。天枢宗法度森严,怎会有罪?只有行差踏错的糊涂虫罢了。”

陆沉默然。

“你犯了什么错?”赵三尺问。

“揭发大师兄窃宝伤人。”

“哦。”老人点点头,“那你确实错了。”

陆沉脚步一顿。

“错在太年轻。”赵三尺回过头,那只清明的右眼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光,“错在以为白纸黑字的律条,真能管得了人心里的那杆秤。”

他们停在了三层。

这一层的石龛更少,只有九个。其中八个空着,剩下那个在西北角,龛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东西。

赵三尺指了指那个龛:“你的。自己过去吧,我接着扫地。”

陆沉走到龛前,才看清壁上刻的是什么——

是“正”字。

一个接一个的“正”字,从龛底一直刻到龛顶,有些笔画深,有些浅,有些工整,有些潦草。他粗略数了数,至少有三百多个。

“那是我刻的。”赵三尺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在这儿待了三十年,一天刻一笔,五年凑一个‘正’字。本想刻满一千个,现在看来……怕是刻不到了。”

陆沉伸手抚摸那些刻痕。石质冰冷,但指尖能感觉到每一道笔画里蕴含的执拗,甚至能想象出老人日复一日用指甲或石片,在这坚硬如铁的黑曜石上留下痕迹的场景。

“前辈因何入狱?”

“一句醉话。”赵三尺走回来,靠在龛边,从怀里摸出个油葫芦,仰头灌了一口——陆沉闻到劣质灵酒的味道。

“三十年前的中秋夜,我在外门执事堂值夜,多喝了几杯。有人问我:‘赵师兄,你说咱们修道到底修个什么?’我醉醺醺地指着天说:‘修什么?修来修去,还不是修成这天的一条狗。要我说,哪天爷们儿不高兴了,就捅破这天,看看后面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老人又灌了口酒,浑浊的左眼望向塔顶,仿佛能穿透石壁看见天空。

“第二天,戒律堂就来了人。说我‘妄议天道,蛊惑人心’,判了个‘永世不得超生’——意思是关到死,死了魂魄也出不去这座塔,得在这儿继续服刑,直到魂飞魄散。”

陆沉喉咙发紧:“一句醉话,永世不得超生?”

“法度森严嘛。”赵三尺笑了,露出残缺的牙,“你当那‘天命审判阵’真是用来找真相的?它是用来让‘真相’变得合乎‘体面’的。我的醉话不合体面,所以是罪。你的证据太赤裸,所以也是罪。在这座塔里待久了你就明白,所谓天道,不过是……”

他忽然顿住,侧耳倾听。

塔外传来风声。

那风起初很轻,像是云海深处的叹息。但很快,风声渐重,变成呜咽,再变成咆哮。整座石塔开始震颤,八十一根锁链齐齐轰鸣,中央那根青铜巨柱上的文字疯狂滚动。

石龛里的囚犯们陆续睁开眼睛。

他们的眼神空洞,只是机械地抬起手,按在胸口的“罪印”上——陆沉这时才注意到,每个囚犯心口都有一枚拳头大小的黑色烙印,此刻正随着塔的震颤散发出幽光。

幽光顺着锁链流向青铜柱,再通过柱底的阵法回路,汇入塔基深处。

“地脉抽灵。”赵三尺低声说,“每日午时三刻、子时三刻各一次,抽三成灵力,半成生机,供养这塔下的‘天命审判阵’。你很快也会有罪印,到时候就知道了。”

陆沉看着那些囚犯枯槁的面容,看着他们眼中仅存的一点光随着灵力被抽走而黯淡下去。

“为什么要供养审判阵?”

“因为阵法要运转,要推演因果,要维持‘天命’的威严。”赵三尺的语气里带着嘲讽,“就像人要吃饭,天道也要‘进食’。我们这些罪人,就是它的食粮。”

风渐渐平息,塔恢复宁静。

囚犯们放下手,重新闭眼,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赵三尺把油葫芦塞回怀里,拍了拍陆沉的肩:“早点歇着吧。明天戒律堂会来给你烙印,然后等审判阵排期——快则三五日,慢则十天半月。趁着还有力气,多想想你那卷《非命札记》。”

陆沉猛然抬头:“前辈怎么知道……”

“藏经阁底层的禁制,是我年轻时帮忙加固的。”老人那只清明的右眼眨了眨,“那卷札记的作者……是我师兄。他死得比我早,罪名是‘私研禁术,窥探天机’。”

说完,他拎起扫帚,佝偻着背,一步步走下楼梯。

沙沙的扫地声再次响起,在空旷的塔里回荡,像某种执拗的韵律。

陆沉在石龛里坐下,背靠着刻满“正”字的墙壁。

他抬起手,看着腕上的锁链,看着那些流转的禁制符文。它们精密、严整、无懈可击,构成一个完美的囚笼。

但赵三尺师兄的札记上说:“天行有常,然常者,非定数也。”

既然常非定数,那么这森严法度,这无懈可击的囚笼,是否也有裂隙?

他闭上眼,开始回忆进塔前看到的每一处细节:八十一根锁链的方位、青铜柱上文字的滚动规律、地脉抽灵时灵力的流向……

还有赵三尺那只清明的右眼。

老人扫地时,扫帚划过的轨迹,似乎暗合某种步法。而那沙沙的声响,仔细听,竟与塔外云海翻涌的节奏隐隐呼应。

这不是巧合。

陆沉重新睁开眼,望向楼梯口的方向。

昏暗的光线下,赵三尺佝偻的背影正渐渐隐入阴影。但他手中的扫帚,依然在石板上划出绵长而固执的弧线。

一笔,又一笔。

像是在写一个看不见的“正”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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