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的阳光透过写字楼玻璃幕墙斜切进来，把腾云科技运营部的开放式办公区劈成两半——一半是亮得刺眼的白，落在工位隔板上泛着冷光；一半是阴影里的灰，裹着散落的纸箱、半凉的咖啡杯，还有同事们垂着脑袋敲键盘的剪影。沈嘉桐盯着电脑屏幕上刚做完的“618电商活动方案”，鼠标指针在“提交”按钮上悬了三分钟，最终还是没点下去——昨天HR李姐路过他工位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一把温温的刀，扎得人心里发闷。
桌上的座机突然响了，是部门经理张涛的内线。沈嘉桐捏着话筒站起来，裤脚蹭到桌底的纸箱，发出细碎的哗啦声。路过茶水间时，他瞥见实习生小周抱着电脑缩在角落，眼眶红红的——早上才听说，小周的试用期刚过三天。张涛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门虚掩着，透过缝隙能看见李姐坐在沙发上，膝头摊着一叠淡蓝色的补偿协议。
“嘉桐啊，坐。”张涛的啤酒肚蹭过办公桌角，递过来一杯温水，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他的刘海梳得整整齐齐，却比上周见时多了几根白发，“运营部这次……裁了三分之一。你也知道，公司要收缩成本，电商板块的KPI没达标……”
沈嘉桐的耳朵嗡了一声，目光落在张涛身后的白板上——那上面还贴着他上个月做的“春季新品推广计划”，马克笔写的“目标：1000万GMV”被圈了三个红圈。他突然想起早上挤地铁时收到的短信：“您尾号1234账户本月房贷还款3800元，余额2987.6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牛仔裤口袋，那里装着刚取的五百块现金，本来是打算晚上给老妈买降压药的。
“补偿是N+1，按照你三年的工龄，算下来是四万二千块。”李姐的声音像她的职业装一样笔挺，递过来的协议上，“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几个字印得墨色发亮，“今天签了，明天就能打款。”
沈嘉桐接过笔，笔杆上的橡胶套已经被磨得发亮。他盯着协议上自己的名字，突然想起三年前入职那天，张涛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好好干，运营部以后靠你撑着”。现在那些话像泡了水的纸，软塌塌地贴在心上。笔落下时，他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墨水在“乙方签字”栏晕开个小团，像滴没擦干净的眼泪。
走出小会议室时，办公区突然安静下来。同事们的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抬起来，像一群受惊的鸟，又很快低下去。沈嘉桐路过自己的工位，看着桌上的仙人球——那是去年年会抽的奖品，现在已经蔫了一半，刺上沾着不知谁碰掉的咖啡渍。他把仙人球塞进纸箱，抱着箱子往电梯口走，路过茶水间时，小周突然跑过来，塞给他一盒润喉糖：“桐哥，以后……以后常联系。”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沈嘉桐捏着糖盒，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沈嘉桐看见玻璃幕墙上自己的倒影——头发乱蓬蓬的，眼角有道没擦干净的眼屎，西装外套的肘部磨得起了球。他突然笑了，笑声撞在电梯壁上，显得特别响。1楼大厅的自动门打开时，风卷着外面的热空气涌进来，他把纸箱放在台阶上，踢飞脚边的一个矿泉水瓶——瓶子撞在不锈钢栏杆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滚进了路边的灌木丛。
掏出手机，沈嘉桐翻开微信聊天记录，最后一条是大学同学赵小胖发的：“桐哥，周末去鬼市逛逛？我上次在那淘了个二手显卡，才二百块！”鬼市是城郊的旧货市场，据说凌晨四点就开，卖的都是旧书、摆件和电子废品。他盯着手机屏幕，突然想起昨天刷到的帖子：“失业社畜的100种自救方式——捡漏篇”。口袋里的现金还剩四百八十块，房贷要等下个月，房租还有十天……
风掀起他的衬衫衣角，沈嘉桐把纸箱扛上肩膀，往公交站走去。路边的便利店播放着流行歌曲，“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歌手的声音甜得发腻，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刚毕业时，也是这样扛着纸箱走进腾云科技的大门，那时的他以为，自己能在这座城市里，拼出个未来。
公交来了，沈嘉桐挤上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高楼大厦慢慢往后退，换成了低矮的民房和卖煎饼的小摊。他抱着纸箱，摸着口袋里的润喉糖，突然觉得喉咙没那么堵了——反正已经失业了，不如去鬼市碰碰运气，说不定能捡个漏，赚点房租钱。
车窗外的阳光慢慢沉下去，把天空染成淡橙色。沈嘉桐望着远处的云，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说的话：“人走背运的时候，说不定脚底下就踩着宝。”他摸了摸怀里的纸箱，里面的仙人球刺扎了他一下，疼得他咧嘴笑了——或许，明天真的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事发生？
清晨的风裹着煎饺的油香钻进巷口，沈嘉桐蹲在出租屋楼下的台阶上，啃着从便利店买的凉包子。手机屏幕亮得刺眼，招聘软件的界面停在“您的简历已送达”的灰色提示上——这是今天的第三十次“送达”，也是第三十次石沉大海。他摸了摸右额角的浅褐色胎记，指尖沾到点昨天面试时擦的防晒霜，黏糊糊的，像此刻的心情。
第三次失业的第三天，房租还有五天到期，冰箱里只剩半颗发蔫的白菜，手机里的余额刚好够买三斤面条。沈嘉桐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裤腿还是上周面试时穿的那条西裤，膝盖处有道不太明显的褶皱，是挤地铁时被人踩的。他扛起旧双肩包，里面装着皱巴巴的简历、半瓶矿泉水，还有个从二手市场淘来的破耳机，决定去花鸟市场旁边的旧货市场碰碰运气。
旧货市场的棚子是用蓝色塑料布搭的，入口处的煎饺摊冒着热气，老板娘举着锅铲喊：“刚出锅的韭菜饺子，三块钱十个！”沈嘉桐摸了摸口袋里的五十块钱，咽了咽口水，挤过挑着菜筐的老太太，绕过摆着旧衣柜的摊位。棚子里的光线有点暗，灰尘在阳光里飘着，混合着旧木头、霉书和樟脑丸的味道。他的眼睛扫过一堆堆旧电器、旧首饰、旧杂志，直到在角落看到个摆着旧书的摊位——铺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上面堆着铜算盘、缺角的瓷碗，还有几摞泛黄的旧书，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坐在小马扎上，手里端着个粗陶茶壶，壶身有道裂纹，正冒着热气。
“小伙子，看看？”老头笑着点头，声音里带着股南方口音，像沈嘉桐老家楼下卖糖水的阿公。
沈嘉桐蹲下来，指尖掠过一本《射雕英雄传》的封面——书皮都磨破了，内页卷着边，右上角缺了个角。他翻了翻，里面夹着张旧粮票，印着“伍市斤”的字样。旁边还有本《三字经》，页边沾着点酱油渍，应该是以前的主人吃饭时翻的。他的手指突然碰到一本蓝布封皮的书，封皮上绣着金线，虽然褪色了，但能看出是“万武大典”四个字，字体是繁体字，笔锋刚劲有力。书脊有点松，页边泛着黄，摸起来像老槐树的树皮，有股淡淡的墨香，混着点檀香的味道。
“大叔，这书多少钱？”他抬头问，手指还停在书皮上。
老头放下茶壶，伸手摸了摸书皮，指腹蹭过金线，眼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小伙子，你要的话，四十块。”
沈嘉桐皱了皱眉，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昨天卖旧耳机赚了三十，加上今天带的二十，刚好五十。他抬头看了眼老头，他的脸上布满皱纹，像晒干的橘子皮，但眼睛很亮，像浸在茶里的枸杞。“四十？能不能再便宜点？”他试着砍价，像以前在电商平台跟客服砍价一样，“我最近没工作，兜里就这点钱。”
老头笑了，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朵花：“看你有缘，就四十吧。这书搁我这儿三年了，没人要，你要是喜欢，拿去吧。”
沈嘉桐掏出四十块钱，递过去——钱是皱巴巴的，有张十块的还缺了个角。他接过书，塞进旧双肩包，包带勒得肩膀有点疼，是上周扛快递时勒的。老头又说：“小伙子，这书要是看不懂，就回来找我，我给你说说。”
沈嘉桐点头，转身要走，又回头看了眼老头——他坐在小马扎上，端着茶壶，阳光从塑料布的缝隙里漏下来，照在他的白发上，像撒了层银粉。摊位上的猫突然跳过来，蹭了蹭他的裤腿，尾巴尖沾着点旧书的灰尘。
回到出租屋，沈嘉桐把书放在桌子上——桌子是二手市场买的，腿有点歪，垫着半块砖。他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内功心法总纲”，下面是密密麻麻的小字，还有幅人体穴位图，用朱砂画的，穴位点着小红点。他笑了，用指尖碰了碰穴位图：“还挺像那么回事的，难道是本武侠小说手稿？”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吹进来，吹得书页哗哗翻。沈嘉桐摸了摸页边，突然觉得指尖发烫，像碰到了暖气片——他以为是自己手太凉，搓了搓手，把书合上，放进抽屉。抽屉里还有他大学时的笔记本，封皮上写着“运营策划方案”，已经落了层灰。他打开电脑，登录招聘软件，刷起了简历，屏幕的光映在他的脸上，有点冷。
深夜，沈嘉桐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听着窗外的蝉鸣。抽屉里的《万武大典》突然发出微弱的金光，书页自动翻开，露出里面的内功心法。而他的手腕上，突然出现一个淡金色的印记——像片叶子，又像个符号，慢慢隐进皮肤里。他翻了个身，梦到自己在旧货市场，老头笑着递给他一本书，说：“小伙子，你终于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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