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晨雾还漫在南巷的青石板路上,陈奕恒攥着黄铜钥匙,踏着微凉的露水走到醉仙楼门口。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他推开厚重的木门,门轴吱呀作响,惊飞了檐下的几只麻雀。大堂里还留着昨夜的余温,昏黄的灯笼早已燃尽,只剩一点残烛的灰烬。陈奕恒习惯性地抬眼看向柜台——昨日傍晚,左奇函便是趴在那里睡着的,可此刻柜台上空空荡荡,只有他昨晚披出去的那件素色外衣,被叠得整整齐齐,搭在旁边的长凳上。
陈奕恒挑了挑眉,眼底掠过一丝疑惑。
也是,那是当朝太子,身边暗卫无数,想从这锁了门的酒楼里溜走,不过是抬手的事。他轻笑一声,没太放在心上,毕竟总不能真把一位太子爷关在这儿过夜。
他转身走到窗边,一把扯开厚重的锦缎窗帘。晨光瞬间涌进来,淌过积着薄尘的桌椅,落在地板上,映出细碎的尘埃。陈奕恒挽起袖子,开始收拾大堂——将歪斜的桌椅归位,擦拭掉桌面的酒渍,又将散落的算盘珠子一颗颗捡起来,放回柜台的木匣里。
忙完前厅,他拎着抹布往后厨走。后厨的灶台还冷着,案板上搁着昨日剩下的半筐青菜,墙角的米缸里,新米的香气隐隐约约。陈奕恒刚弯腰拿起菜筐,打算挑拣些新鲜的青菜备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带着倦意的哈欠,还有那句熟悉得让他心头一跳的话:
“够理菜呢?”
陈奕恒的动作猛地一顿,手里的青菜差点掉在地上。他猛地回头,就看见左奇函正站在后厨门口,身上还穿着那件玄色锦袍,只是头发有些凌乱,眼角带着未散的睡意,正抬手揉着眼睛,脚下还趿拉着一双伙计的布鞋,鞋码明显小了一号,走起路来趿趿拉拉的,说不出的滑稽。
“你……你还没走?”陈奕恒惊得声音都高了半分,手里的菜筐哐当一声撞在案板上。
左奇函挑了挑眉,迈步走进后厨,随意地往灶台边一靠,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然呢?你好意思说,昨儿把我一个人锁在这儿,大门小门都闩得死死的,我又不能翻墙砸门,总不成在大堂坐一夜吧?”
他说着,指了指二楼的方向:“没办法,只能回昨夜那间雅间,将就着在榻上眯了半宿。”
陈奕恒这才想起,昨夜只顾着关大门,竟忘了雅间里还留着一张能躺人的软榻。他看着左奇函眼底淡淡的青黑,心里掠过一丝无奈的歉意——终究是自己疏忽了。
“是我考虑不周。”陈奕恒放下菜筐,拍了拍手,“这样吧,今日早饭我请,算是赔罪。”
左奇函眼睛一亮,瞌睡虫瞬间跑了大半:“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后厨的灶台很快燃起了烟火。陈奕恒手脚麻利地生火、淘米、熬粥,又切了两碟爽口的酱菜,煎了几个金黄的鸡蛋。白瓷碗盛着浓稠的小米粥,配着喷香的煎蛋,摆在大堂临窗的桌上。
左奇函吃得津津有味,连喝了两碗粥,才放下碗筷,摸了摸肚子,一脸满足。
陈奕恒收拾着碗筷,趁机下逐客令:“太子殿下,早饭也吃了,这日头也高了,您还是回东宫吧?”
谁知左奇函往椅背上一靠,半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他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道:“急什么?我看你这酒楼里里外外就那么几个伙计,忙起来肯定够呛。我算术技术挺好的,不如留下来帮你打理账目?”
陈奕恒差点被手里的碗碟砸到脚面。他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这点账目我自己就能应付,就不劳烦太子殿下了。”
“无妨。”左奇函站起身,径直走到柜台前,拿起那把算盘,煞有介事地拨弄起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倒是有模有样,“反正我今日也没别的事,闲着也是闲着。”
陈奕恒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模样,哭笑不得,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了好几次“算了算了”,左奇函都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翻着昨日的账本,眉头皱着,嘴里还念念有词地算着数目。
日上三竿,醉仙楼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有几位穿着朝服的大臣,刚下早朝,结伴来这儿喝早茶。一进门,就看见太子爷正趴在柜台前,手里攥着算盘,跟个账房先生似的,忙得不亦乐乎。
大臣们瞬间僵在原地,面面相觑,眼神里满是震惊。
要知道,这位太子爷,从前可是连东宫的账本都懒得看一眼的主,如今竟屈尊降贵,在一家酒楼里帮人算账?
有相熟的大臣忍不住上前,小心翼翼地问:“太子殿下,您……您这是?”
左奇函头也没抬,拨着算盘珠子,随口道:“帮陈老板打理生意,怎么了?”
大臣们的下巴差点掉下来,看向陈奕恒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这酒楼老板,究竟是什么来头,竟能让太子殿下如此纡尊降贵?
陈奕恒被那些探究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无奈地瞪了左奇函一眼。
左奇函感受到他的视线,抬头看过来,嘴角弯起一抹狡黠的笑,又低下头,继续拨弄着算盘,算盘珠子碰撞的声响,在大堂里格外清晰。
陈奕恒叹了口气,终究是没再赶他。
晨光落在两人身上,一个低头算账,一个忙着招呼客人,后厨的烟火气袅袅升起,竟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