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便利店的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
晚上九点,门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身雨水的凉气。一个穿碎花裙的小女孩闯了进来,怀里紧紧抱着一只脏污的兔子布偶,布偶的耳朵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灰白的棉絮。她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怯生生地缩在门后,不肯往前走。
小满正整理着货架上的零食,见状连忙拿了条干毛巾走过去:“小朋友,擦擦吧,别感冒了。”
小女孩没接毛巾,只是往后缩了缩,抱着布偶的手臂收得更紧了。老陈端着一杯温热的姜茶走过来,将杯子放在收银台旁的小板凳上,声音放得极轻:“姜茶,不烫,喝了暖暖身子。”
小女孩偷偷抬眼看了看老陈,又看了看那杯冒着热气的姜茶,犹豫了半天,才慢慢挪过去,捧着杯子小口抿着。
小满蹲在她面前,指着她怀里的布偶:“这是你的小兔子吗?真可爱。”
提到布偶,小女孩的眼圈又红了,小声说:“它是外婆送我的,刚才跑出来的时候,被树枝勾破了。”她顿了顿,声音带着哭腔,“爸爸妈妈吵架,摔了东西,我害怕,就抱着它跑出来了。”
小满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老陈这时从柜台下翻出一个针线盒,里面的针线还是他妻子生前常用的,颜色有些泛黄。他搬了张凳子坐在小女孩对面,接过那只破旧的布偶,左手缺了半截的小指捏着银针,动作有些笨拙地缝补起来。
灯光下,老人的手指微微颤抖,却一针一线缝得格外认真。小满坐在一旁,拿出速写本,笔尖在纸上轻轻滑动,将这一幕画了下来——昏黄的灯光,低头缝补布偶的老陈,捧着姜茶安静看着的小女孩,还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
不知过了多久,布偶的破洞被缝好了,老陈还找了块红色的碎布,给布偶的耳朵缝了个小小的蝴蝶结。小女孩接过布偶,摸了摸那个蝴蝶结,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焦急的呼喊声。一个女人撑着伞跑过来,看到店里的小女孩,眼眶一红:“囡囡,你跑哪儿去了,妈妈吓死了。”
小女孩扑进女人怀里,举起布偶:“妈妈你看,爷爷帮我缝好了,还有蝴蝶结。”
女人连忙向老陈和小满道谢,又不好意思地说:“家里的事让你们见笑了,以后我一定好好跟孩子爸爸沟通。”
临走前,小女孩忽然跑回来,把一张画着小兔子的纸条贴在便利店的冰箱上,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谢谢灯塔小店。
雨渐渐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便利店的门楣上。小满看着那张纸条,忽然觉得,这扇小小的门,真的像一座灯塔。
第四话 褪色的老照片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洒进店里,老陈坐在门口的躺椅上,听着收音机里咿咿呀呀的粤剧,手里把玩着一个老旧的打火机。
小满正趴在收银台后画漫画,门被轻轻推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爷爷走了进来。他头发花白,脊背微驼,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中山装,手里攥着一个布包。
老爷爷慢慢走到货架旁,目光在一排排商品间扫过,最后停在一盒桂花糕上。他拿起桂花糕,眼神里带着一丝怀念,轻轻叹了口气。
小满走过去:“爷爷,这桂花糕是新到的,味道很甜。”
老爷爷点点头,笑着说:“我老伴以前最爱吃这个。”他说着,目光落在了老陈手边的收音机上,眼神忽然亮了起来,“小伙子,你这收音机,跟我年轻时送给老伴的那台一模一样。”
老陈闻言,关掉了收音机,招手让老爷爷坐过来。老爷爷坐在躺椅旁的小马扎上,打开布包,拿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他和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两人并肩站在一棵桂花树下,手里捧着一台同款的收音机,笑得眉眼弯弯。
“那年我二十岁,她十八岁,”老爷爷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我攒了三个月的工资,给她买了这台收音机。她喜欢听粤剧,我们就每天晚上坐在院子里,听着收音机,啃着桂花糕,一聊就是大半夜。”
他顿了顿,眼角泛起湿润:“她走得早,十年前的今天,也是个晴天。我每年这个日子,都会来买一盒桂花糕,坐在她的坟前,跟她说说话。”
老陈沉默了片刻,转身走进里屋,拿出一个密封的罐子,里面是他老家寄来的桂花糕,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他把桂花糕放在老爷爷面前:“尝尝这个,我妈亲手做的,比店里的更糯。”
老爷爷愣了愣,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眼眶一下子红了。甜腻的味道在嘴里化开,和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两人坐在门口的阳光下,一个说着过往的故事,一个安静地听着。小满没有上前打扰,只是在速写本上,画下了两个老人的背影,还有那张泛黄的老照片。
夕阳西下时,老爷爷起身告辞,把那张老照片留给了老陈:“送给你吧,这台收音机,配得上这张照片。”
老陈接过照片,看着照片上年轻的笑脸,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老爷爷拄着拐杖,慢慢消失在街角的余晖里。小满看着老陈把照片贴在冰箱上,和那张小女孩的纸条挨在一起,心里忽然暖暖的。
第五话 小指的秘密
暑假的最后一周,天气格外炎热。小满一边擦着汗,一边整理着自己的速写本,里面画满了便利店的日常,还有那些来过的客人。
这天下午,店里来了个陌生男人,穿着笔挺的西装,一进门就笑着喊:“老陈,好久不见。”
老陈看到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久违的笑容:“是你啊,阿明。”
阿明是老陈的老邻居,多年前搬去了外地,这次是回来探亲的。他坐在收银台旁,和老陈聊着家常,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老陈那只缺了半截的小指。
小满正收拾着货架,闻言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
“说起来,你这小指,还是当年为了保护嫂子和这家店才伤的吧?”阿明的声音带着感慨,“那天夜里我值夜班,路过这里,看到你浑身是血地追着小偷跑,手里还攥着嫂子最喜欢的那条丝巾。”
老陈的眼神暗了暗,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
那是十年前的一个深夜,便利店刚要打烊,一个小偷闯了进来,拿着刀逼着老陈交出钱柜里的钱。老陈的妻子当时正在整理账目,吓得脸色发白。小偷见老陈不肯动弹,就举着刀朝他妻子走去。
老陈想都没想,扑上去和小偷扭打在一起。混乱中,小偷的刀砍在了他的左手上,小指的半截硬生生被砍断。他忍着剧痛,死死抱住小偷的腿,直到路过的巡警赶来。
“后来,钱没被抢走,你嫂子也没事,”老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哽咽,“可没过两年,她就查出来得了重病,走了。”
阿明叹了口气:“嫂子走后,你就守着这家店,再也没离开过。”
老陈点点头,指了指店里的每一个角落:“这店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她亲手置办的。我守着这家店,就好像她还在我身边一样。”
小满站在货架后,眼泪不知不觉落了下来。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老陈总对深夜的过客格外温柔,为什么他宁愿亏点钱,也要让老太太用过期的优惠券,为什么他会耐心地帮小女孩缝补布偶。
他不是不懂得计较,只是把对妻子的思念,化作了对所有人的温柔。
小满打工的最后一天,她把自己画的《街角的人情味》画册送给了老陈。画册的第一页,是便利店的门楣,第二页是深夜讨水的男人,最后一页,是小满根据阿明的描述,画的老陈和他妻子的合照——两人站在便利店门口,笑得眉眼弯弯。
老陈捧着画册,手指轻轻拂过画上妻子的脸,眼眶第一次红了。
小满离开那天,老陈站在门口送她。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的身影显得格外挺拔。
新学期,小满的《街角的人情味》在学校的漫画比赛中得了一等奖。她把奖状寄回了便利店,老陈把奖状和那张泛黄的老照片、小女孩的纸条贴在一起,挂在收银台的墙上。
深夜的便利店,依旧亮着一盏暖黄的灯。
门楣上的灯牌缺了一角,却照亮了每一个晚归人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