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不打烊的灯火

临街的晚风便利店只有一扇窄门，门楣上的灯牌缺了一角，到了夜里，就只亮着“晚风便利”四个字。店主老陈是个五十出头的男人，左手缺半截小指，总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工装衬衫，袖口永远挽到小臂。

店里除了老陈，还有个叫小满的姑娘。二十岁，扎高马尾，额前碎发总被汗水黏住，穿着便利店的蓝色工服，胸前别着的名牌被洗得褪了色。小满是暑假来打工的大学生，最大的爱好是在空闲时趴在收银台后画漫画。

晚上十点，街上的霓虹渐次熄灭，只有晚风便利店还亮着暖黄的灯。

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推门进来，领带歪着，眼底带着浓重的疲惫。他没像往常的顾客那样直奔货架，反而在门口犹豫了半天，最后走到收银台前，声音沙哑：“老板，能给我一杯热水吗？”

老陈正擦着货架上的玻璃罐，闻言抬眼，指了指角落的饮水机：“自己倒，纸杯在旁边。”

男人道了谢，接了水，却没走，靠在收银台旁，看着小满在速写本上涂涂画画。小满画的是便利店的日常，老陈弯腰擦罐子的背影，窗外掠过的野猫，还有深夜来买泡面的学生。

“画得真好。”男人忽然说。

小满吓了一跳，忙把速写本合上，脸颊微红：“随便画画的。”

男人笑了笑，笑容里带着点自嘲：“我以前也喜欢画画，后来为了赚钱，就把画笔扔了。”他顿了顿，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今天加班到十点，方案改了八遍，还是被客户骂得狗血淋头。他们说我做的东西没灵魂，可他们要的，从来都只是能赚钱的噱头。”

老陈这时走了过来，将一罐温热的牛奶放在男人面前：“热的，比白水顶饿。”

男人愣了愣，拿起牛奶，指尖碰到温热的罐身，眼眶忽然有点红。“谢谢老板，”他说，“我总来你这儿买东西，发现你这家店很奇怪。”

“哪里奇怪？”老陈挑眉。

“别的便利店都在门口贴满打折广告，雇人发传单，说自己是‘全城最低价’。你这儿什么都没有，连个促销海报都不贴，却从来不少客人。”男人灌了一口牛奶，“我见过凌晨两点的出租车司机来买烟，见过失恋的姑娘蹲在门口哭，你都只是递杯水，什么都不问。”

老陈靠在货架上，指了指墙上的价目表。那价目表是手写的，字迹工整，明码标价，没有任何“第二件半价”“会员特惠”的花字。

“做生意，靠的是货真价实，不是吆喝。”老陈声音平淡，“我这儿的烟，不比别家贵一分；我这儿的泡面，也不会少放一包调料。客人来，是因为知道我这儿不会坑人，不是因为我雇人在街上游说。”

男人怔住了。他想起自己公司为了冲业绩，雇了大批水军在网上刷好评，结果被网友扒出来，口碑一落千丈。他为了保住工作，不得不跟着老板一起撒谎，说那些好评都是真实客户写的。

“水军刷出来的热闹，是假的。”老陈拿起一罐咸菜，擦了擦罐口的灰尘，“就像这咸菜，你用香精泡，能香一阵子，可吃起来是苦的。你用老坛子腌，时间久了，味道才会透。”

小满在一旁点头，忽然想起什么，翻开速写本，指着其中一页给男人看。那一页画的是便利店的门，门外是沉沉的夜色，门内是暖黄的光，光线下，老陈的身影被拉得很长。

“我爸以前也开便利店，”小满轻声说，“他说，便利店是城市的灯塔，不用喊，亮着灯，就有人来。”

男人看着那幅画，又看了看老陈，忽然笑了。他掏出手机，删掉了通讯录里那个“水军负责人”的号码，然后将空牛奶罐扔进垃圾桶。

“谢谢你们。”他挺直了背脊，领带被重新系好，“明天，我要把我的方案改回第一版。哪怕被开除，也不想再做那些假东西了。”

男人推门离开时，晚风刚好吹过，门楣上的灯牌晃了晃，漏下的光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影。

小满趴在收银台后，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忽然转头问老陈：“老板，你说他的方案能通过吗？”

老陈擦完最后一个罐子，将抹布晾在架子上，转身关了一半的店门。

“不知道。”他说，“但他走的时候，步子比来时稳多了。”

夜里十二点，小满收拾好速写本，准备下班。老陈坐在收银台后，打开了收音机，里面传来老旧的粤语歌。

窗外的野猫跳上窗台，冲着屋里“喵”了一声。小满从货架上拿了一根火腿肠，撕开放在窗台上。

野猫低头啃着火腿肠，暖黄的灯光落在它身上，像披了一件柔软的披风。

晚风便利店的灯，亮了一整夜。没有水军，没有噱头，只有一盏不打烊的灯火，和一群守着真心的人。

#第二话 过期的优惠券

第二天傍晚，小满刚到店，就看见一个老太太站在货架前，对着一盒牛奶发愁。

老太太头发花白，穿着一件灰色的布衫，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优惠券，嘴里念叨着：“明明写着能便宜两块钱，怎么就不能用了呢？”

小满走过去，接过优惠券看了看。那是一张半年前的优惠券，早就过了有效期。

“奶奶，”小满轻声说，“这张券已经过期啦，所以不能用了。”

老太太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眼里的光暗了下去：“过期了啊……我孙女给我的，说能省钱，我一直舍不得用，想着等牛奶打折的时候再用……”

老陈这时走了过来，看了一眼优惠券，又看了看老太太手里的牛奶，开口道：“能用。”

小满愣住了：“老板，这券已经……”

老陈给了她一个眼神，打断了她的话。他接过老太太手里的优惠券，在收银机上按了几下，然后对老太太说：“两块钱优惠扣掉了，一共五块。”

老太太顿时笑了，眉眼舒展开来，忙掏出钱包付钱：“谢谢你啊老板，你真是个好人。”

老太太拿着牛奶走后，小满才不解地问：“老板，那张券明明过期了，你怎么还让用啊？”

老陈将那张优惠券叠好，放进收银台的抽屉里，抽屉里，放着一沓各种各样的过期优惠券。

“老太太住街对面的老楼，儿子儿媳在外地打工，就跟孙女一起过。”老陈说，“她孙女去年考上大学，走之前给她留了一沓优惠券，让她买东西省钱。老太太舍不得用，总想着等最划算的时候用，结果就都过期了。”

小满恍然大悟，心里忽然有点发酸。她看着抽屉里的优惠券，每张都被摸得发皱，想来老太太一定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

“可咱们这样，不是亏了吗？”小满小声说。

老陈笑了笑，指了指窗外。夕阳正落在远处的屋顶上，把天空染成一片温柔的橘色。

“做生意，不是只算账本上的亏盈。”老陈说，“老太太省下的两块钱，能让她高兴一晚上。这比赚两块钱，值多了。”

小满低下头，翻开速写本，在新的一页上，画下了老太太拿着牛奶，笑得满脸皱纹的样子。

她忽然明白，晚风便利店之所以不打烊，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给那些晚归的人，留一盏暖灯，留一点真心。

没有水军的吆喝，没有虚假的噱头，只有实实在在的温暖，和藏在烟火气里的，最动人的人情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