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病房总是比白日更安静,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商嶋暁宇蜷缩在被子里,胸口压着那本翻旧的灵异事件簿,鼻尖萦绕着若有似无的草莓甜香——那是昨晚暁雫留下的味道,像一粒融化在空气里的糖。
“洋楼的门是深棕色的,”他对着黑暗轻声说,仿佛暁雫就坐在床边,“门把手是黄铜的,上面刻着花纹,像缠在一起的蛇。”
空气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应,像羽毛擦过布料:“我梦到的也是这样。”
暁宇睁开眼,看见少女的轮廓在月光里浮现。她的黑发垂在肩头,发尾的内扣随着呼吸微微晃动,眼角的痣像滴进水里的墨。她手里捏着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反射出细碎的光。
“你看。”她把那东西递过来。
暁宇伸出手,指尖触到冰凉的木柄,缠在上面的绳子粗糙地蹭过皮肤。他把东西拿到眼前,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看清了——是一把迷你手斧,长约四十厘米,斧身锋利得能映出自己模糊的脸。
几乎是同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右手也握着什么。抬手一看,一模一样的手斧躺在他的掌心,木柄的防滑绳缠得很紧,斧刃泛着冷光。
“什么时候有的?”他的声音有些发紧。
“不知道。”暁雫转动着手斧,木柄与掌心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醒来就攥在手里了。”
病房的温度突然降了下来,不是空调故障的那种凉,而是像有冰块贴在皮肤上,带着潮湿的寒气。电子钟的数字开始疯狂跳动,红色的光点忽明忽暗,最后定格在00:00。
墙壁上的石灰簌簌往下掉灰,露出后面深褐色的木板,像某种老旧家具的表面。铁架床发出吱呀的呻吟,金属栏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锈、变形,最后竟扭曲成藤蔓的形状,缠绕着爬上天花板。
消毒水的气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腐朽的木头味,混着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气。
“这是……”暁宇撑起身体,手斧的木柄被他攥得发白。
“洋楼。”暁雫的声音很沉,她站起身,目光扫过四周。病房的白墙已经彻底变成了木质墙板,上面挂着一幅褪色的油画,画中是一座西式洋楼,楼前的花园杂草丛生,窗户像黑洞一样凹陷着。
窗外的月光被完全挡住了,取而代之的是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不是护士的软底鞋,而是硬底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正朝着他们的方向靠近。
“他们来了。”暁雫握紧手斧,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梦里的影子。”
暁宇看向门口。门板不知何时变成了厚重的实木门,上面有个黄铜门环,形状像两只圆睁的眼睛。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接着,门环轻轻晃动了一下,发出“咔哒”的轻响。
他想起事件簿里写的关于“怨念”的记载:当执念具象化为影,便会渴求活人的气息,以恐惧为食。
“躲起来?”他问,目光扫过房间——这里已经不是病房了,而是一间狭窄的阁楼,角落里堆着落满灰尘的木箱,蛛网在房梁上结成密网。
“来不及了。”暁雫指向门板与地面的缝隙。
一道黑色的影子正从缝隙里渗进来,像融化的墨汁,在地板上蔓延。那影子没有固定的形状,时而拉长,时而蜷缩,边缘不断蠕动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在房间里,仿佛有个无形的人正绕着木箱踱步。暁宇能感觉到那道视线,黏腻而冰冷,像蛇的信子舔过皮肤。
“斧头有用。”暁雫突然说,她的声音很稳,听不出恐惧,“梦里我用它劈开过影子。”
话音未落,那道黑色的影子猛地跃起,化作一只没有五官的手,朝着暁宇的脸抓来。他几乎是本能地举起手斧,朝着影子挥了过去。
“嗤——”
斧刃切开影子的瞬间,发出类似布料被撕裂的声音,同时散发出一股焦糊味。影子像被烫到一样缩回地面,在地板上扭曲成一团。
暁宇的心跳得像要炸开,握着斧柄的手心全是汗。他看向暁雫,发现少女正盯着那团影子,眼神锐利得像鹰隼。
“它们怕这个。”她举起自己的手斧,斧刃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但不会只来一个。”
果然,阁楼的四面八方都开始渗出黑色的影子,墙壁上、地板上、房梁上,密密麻麻,像潮水一样涌来。它们发出细碎的嘶鸣,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
“走!”暁宇抓住暁雫的手腕,她的皮肤很凉,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两人跌跌撞撞地冲向阁楼的另一扇门——那扇门刚才还不存在,此刻却突兀地立在墙角,门板上刻着和手斧木柄上一样的花纹。
他用肩膀撞开门,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挂着 portraits(肖像画),画中人物的眼睛都朝着同一个方向——他们奔跑的方向。地板是深色的橡木,踩上去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空心的鼓上。
“楼梯在尽头!”暁雫的声音带着奔跑的喘息,她比暁宇灵活得多,脚步轻快,像只受惊的鹿。
身后的影子已经追了上来,它们聚集在一起,化作一条黑色的长蛇,鳞片是无数蠕动的小点。暁宇回头劈砍,斧刃每次落下都能逼退影子几步,但它们很快又会重新聚拢,速度越来越快。
“扔这个!”暁雫突然停下,转身将手斧掷了出去。
手斧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扎进影子最密集的地方。一声凄厉的嘶鸣响起,影子像被炸开的墨滴,四散飞溅,在地板上留下黑色的痕迹,很快又被木质地板吸收了。
暁宇趁机拉起她继续跑,手指触到她手腕内侧的脉搏,跳得又快又急。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她是真实的,有体温,有心跳,和他一样在恐惧中奔跑。
楼梯口就在眼前,是旋转而上的木质楼梯,扶手雕着复杂的花纹,上面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他们冲上去时,灰尘被扬起,呛得人喉咙发疼。
“三楼!”暁宇喊道,他记得事件簿里写过,西式洋楼的怨念通常聚集在最高层。
“不,是地下室。”暁雫反驳,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梦里的洋楼,所有的门都通向地下室。”
楼梯在摇晃,仿佛随时会坍塌。黑色的影子顺着楼梯扶手爬上来,像流淌的焦油,所过之处,木头发出腐朽的呻吟。
暁宇不再犹豫,跟着暁雫转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这里更暗,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霉味,楼梯的台阶很陡,每一步都要格外小心。
“下面有东西。”暁宇低声说,他的观察力在这时变得异常敏锐,能听到地下室深处传来的、类似锁链拖动的声音。
“我们别无选择。”暁雫的声音在狭窄的楼梯间里回荡,“手斧是钥匙,也是武器。他们把我们拉进来,就是要我们找到藏在这里的东西。”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劈进暁宇的脑海。他想起父亲书房里常年上锁的抽屉,想起母亲每次提起丈夫工作时躲闪的眼神,想起大哥摔东西时吼的那句“你们都被那个疯子骗了”。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碎片,此刻在这栋诡异的洋楼里,突然有了某种可怕的联系。
地下室的门是铁门,上面锈迹斑斑,正中央有个凹槽,形状与他们手中的手斧完美契合。
影子已经追到了楼梯转角,它们的嘶鸣声越来越近,带着贪婪的渴望。
暁宇和暁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黑瞳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样的惊慌,一样的决绝。
“准备好了?”他问。
“嗯。”她点头,眼角的痣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两人同时将手斧插进铁门的凹槽。
“咔哒。”
清脆的响声过后,铁门缓缓向内打开,一股更浓重的腥气扑面而来。门后是无尽的黑暗,仿佛连光线都被吞噬了。
而那些追赶的影子,在接触到门内气息的瞬间,突然像遇到火焰的雪一样,迅速消融,只留下一地黑色的水渍。
地下室里,锁链拖动的声音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低沉的、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声音,重复着一句话:
“找到它……或者,成为它。”
暁宇握紧了暁雫的手,她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两人并肩站在铁门前,身后是暂时平静的楼梯,身前是未知的黑暗。
他们被卷入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而手中的手斧,是唯一的救赎,或许,也是更深的诅咒。
洋楼的门,已经在他们身后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