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弦外之音

苏府的厨房里，香气四溢。

巨大的砂锅里，冰糖与酱汁包裹着红亮酥烂的肘子，正咕嘟咕嘟地冒着诱人的气泡。梨樾小心地调整着火候，喜君在一旁准备着解腻的爽口小菜，樱桃则眼巴巴地守着锅，费十三则悠闲地坐在一旁指点着某味香料的用量。

王幼安早早算完了账，拉着六郎王幼伯也凑了过来。他如今是苏府后院的“常驻学员”，对任何新鲜事物都抱有极大的热情，此刻正拿着个小本本，认真地记录着“冰糖肘子七步诀”。

厨房里热气蒸腾，人影忙碌，却自有一种温馨融洽的氛围。

或许是这温暖的气息让人放松，或许是锅中食物的醇香勾起了某些遥远的回忆，梨樾一边用长筷轻轻戳了戳肘子测试软烂程度，一边无意识地哼起了一段旋律。那调子悠长中带着些许苍凉，词句文白夹杂，意境朦胧：

“谈笑风生回首斜阳

肩上落叶枯黄

城外执剑潸然泪光与谁讲

白马惊在佳人端详问君为何凄凉

君怎像这三国美周郎……”

她的声音不高，清凌凌的，在厨房的嘈杂中却异常清晰。

喜君停下手中的动作，疑惑地转过头：“嗯？阿梨，你哼的什么？调子好奇特……”

费十三也侧耳倾听，捋着胡须沉吟：“这词……有点意思。‘三国美周郎’？说的是那江东周瑜周公瑾？但这腔调韵律，不像现今的乐府诗词，倒有些古意，又夹杂些说不出的……新鲜感。”

樱桃眼睛一亮，凑到梨樾身边：“胖梨，这是你们‘老家’的歌吗？怪好听的，就是听着有点……心里酸酸的。”

梨樾这才意识到自己哼出了声。她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将那段词又清晰缓慢地重复了一遍，像是沉浸在了某种情绪里：

“谈笑风生回首斜阳

肩上落叶枯黄

城外执剑潸然泪光与谁讲

白马惊在佳人端详问君为何凄凉

君怎像这三国美周郎……”

厨房里安静下来，只有灶火的噼啪声和砂锅的轻沸声。那带着穿越千年时空感的词句和旋律，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将众人的心神都吸引了进去。

王幼安已经飞快地在小本本上记下了这几句词，嘴里还跟着无声地默念。

王幼伯原本在帮忙清洗配菜，此刻也停下了动作。他静静听着，目光落在梨樾带着些许追忆神色的侧脸上。他精通音律，更能品出这随口哼唱中的不同寻常——那不是大唐的任何一种已知曲调，词句结构也非当下诗词格律，却自有一种动人的韵律和美，尤其是其中那种英雄寂寥、红颜相问的意境，让他心中微微一动。

梨樾的目光似乎透过蒸腾的热气，看向了某个遥远的地方，她继续哼唱，声音里多了几分缥缈：

“我听见了你一直问

雪落无垠

雁过无痕

如月秋色

朱颜红唇

谁在奏响

声满邺城

我看见了

你的风尘

如是在问此茶可温

凝望远远

羽扇阔论

余生只想你的齿痕……”

这一段更加婉转低回，意象跳跃而优美。“雪落无垠”、“雁过无痕”、“如月秋色”、“朱颜红唇”……画面感极强，又带着深深的寂寥与思念。“余生只想你的齿痕”一句，更是大胆直白，却又哀婉入骨。

王幼伯听得入了神，手中的菜叶无声滑落水中。他仿佛能看到一个风雪边关、英雄寂寥的画面，又仿佛能感受到一份跨越时空的怅惘与深情。

梨樾的声音渐渐扬起，带着一种苍凉的慨叹：

“一樽青骓亭江月上

谁轻抚凤求凰

江山如画如痴作响怎独往

映得红烛人醉棂窗

只叹此声绝唱

生可像这三国美周郎……”

一曲终了，余韵仿佛还在蒸腾的香气中盘旋。

厨房里安静了片刻。

“好……好奇特的歌。”喜君轻声打破沉默，眼中充满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她虽不解全部，却听出了其中的孤寂与沧桑，那似乎不该属于眼前这个总是沉稳平和的梨姐姐。

费十三叹息一声：“词曲俱佳，情深意长。只是这悲凉之气重了些，不似少年人应有的心绪。梨丫头，你这‘老家’……故事不少啊。”

樱桃挽住梨樾的胳膊，晃了晃：“胖梨，这歌听着让人心里发酸，但真好听。你再唱一遍嘛，我记不住词。”

梨樾从那股突如其来的乡愁（或者说，时空错位的感怀）中回过神来，笑了笑，带着几分释然与调侃：“随口哼的旧调罢了。老家的……戏文？记不全了。肘子好了，准备开饭吧。”

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动手将炖得酥烂入味的冰糖肘子盛入大盘中。

王幼安却还捧着本子，眼巴巴地问：“梨姐姐，后面呢？就这些吗？‘青骓亭’是哪里？‘凤求凰’是司马相如那个曲子吗？这和周瑜有什么关系？”

王幼伯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追问，目光却与梨樾短暂相接。他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那是与平日通透淡然不同的，属于遥远过往的痕迹。他没有问，只是微微一笑，接过她手中沉甸甸的盘子：“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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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石桌旁，苏无名、卢凌风，还有不知何时到来的李禀鲭，正坐着喝茶。

厨房里的歌声隐约传来，虽不十分清晰，但那独特的旋律和零星的词句，还是飘进了他们的耳中。

“……城外执剑潸然泪光与谁讲……”

“……问君为何凄凉……”

“……余生只想你的齿痕……”

“……只叹此声绝唱，生可像这三国美周郎……”

苏无名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眉头微蹙。妹妹何时会唱这样的曲子？词意苍凉孤寂，曲调闻所未闻。他又想起她那身神秘的学识和武功……这个妹妹身上的谜，似乎越来越多。

卢凌风也面露疑惑，看向苏无名。

李禀鲭则静静望着厨房的方向，神色深沉。那歌声里的寂寥与深情，像一根细微的针，轻轻刺了一下他的心。周郎……美周郎，才高名盛，却英年早逝，壮志未酬。她为何会唱这样的歌？是在感慨什么？还是……在寄托什么？

梨樾端着一大盘色泽红亮、香气扑鼻的冰糖肘子走出来时，看到院中三人略显沉默的神情，便知他们大概也听到了。

她面色如常，将盘子放下，笑道：“今日试做冰糖肘子，火候正好，大家尝尝。”

王幼安捧着碗筷雀跃而出，王幼伯、喜君、樱桃、费十三也端着其他菜肴跟了出来。院中很快恢复了热闹。

美食当前，方才那萦绕的微妙气氛被冲淡了许多。

但王幼伯替梨樾布菜时，低声问了一句：“那歌……可还有全词？”

梨樾抬眼看他，他眼中只有纯粹的欣赏与好奇，并无探究与压力。

她轻轻摇头，也低声道：“忘了。只记得这些零碎片段了。”

王幼伯点头，不再追问，只是将一块最软烂入味的肘子皮夹到她碗中：“这个好，趁热吃。”

梨樾心中微暖。

那首来自另一个时空、或许永远无法完整唱出的《美周郎》，就像一道浅浅的印记，留在了这个秋日的傍晚。它诉说着无人知晓的过往，也意外地，拨动了听者心中不同的弦。

夜色渐浓，月华初上。

苏府的灯火温暖，欢声笑语再次盈满院落。而那缕穿越时空的音韵，已悄然融入了长安的秋风里，不留痕迹，却又真实存在过。

（第十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