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琅琊家书与“火柴人”
琅琊王氏祖宅的书房里,又一次充满了笑声。
王炎、郑氏,以及恰好在家的大郎王幼仲、三郎王幼叔,四人围坐在暖榻旁。榻上的矮几上,这次除了两封家书,还多了两个不小的包裹,散发着隐隐的甜香。
郑氏先拆开五郎幼安的信。信纸比上次更厚,字迹更加飞扬雀跃,几乎能想象出他写信时眉飞色舞的模样:
“父亲母亲大人膝下:
儿又寄好东西回家啦!这次是蜂蜜柚子酱和柚子皮做的软糖!都是儿亲手和梨樾姐姐、喜君姐姐、樱桃姐姐还有费先生一起做的!步骤可复杂了,但是特别有趣!
柚子酱润肺止咳,秋天喝最好!柚子糖酸酸甜甜,弹弹的,六郎说比宫里御膳房做的还好吃!(这话咱们自己知道就好,可别说出去呀!)包裹里各放了几罐,父亲母亲尝尝!也给大哥三哥尝尝!(包裹另一个是给大哥三哥的!)
长安的日子太有意思了!户部的账目现在用梨樾姐姐教的简算法,又快又准,尚书大人夸了我好几次!算完账没事的时候,我就去苏府。梨樾姐姐她们总是在研究新东西,有时候做吃的,有时候改良农具图纸,有时候讨论医术药理……我跟着学了好多!
悄悄告诉父亲母亲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费先生私下跟我说,梨樾姐姐有意收我为徒,传授‘格物’、算学,还有她那套特别厉害、叫‘太极八卦掌’的功夫!不过梨樾姐姐说还在‘考察’我,嘻嘻。我一定要好好表现!要是能拜梨樾姐姐为师,那我就是天下最幸运的徒弟了!
对了,再悄悄说个事……小王爷……嗯,就是睿亲王,他好像很喜欢梨樾姐姐。但是梨樾姐姐当面拒绝他了。梨樾姐姐说,不喜欢被王爷俯视着看待,不喜欢像货物一样被衡量配不配得上王妃之位,她对那个位置没兴趣。听说小王爷那天晚上喝了好多酒,还……哭了。六郎让我别往外说,但父亲母亲不是外人,我就偷偷告诉你们啦。你们可千万别说出去啊!
总之,儿在长安一切都好!每天都特别开心!父亲母亲勿念!
儿 幼安 敬上”
(信纸最下面,还用稚拙的笔法画了几个“火柴人”:一个扎着小辫(代表梨樾?)的“火柴人”在指着一个大圆圈(锅?),一个戴方巾的(王幼安自己?)在搅拌,一个穿裙子的在加东西,一个头发炸开的(樱桃?)在跳,还有一个长胡子的(费十三?)在捋胡子。旁边写着“做蜂蜜柚子酱和柚子糖!”。)
读到“小王爷哭了”那段,王炎和郑氏先是愕然,随即看到那幅充满童趣的“火柴人”画,再联想信中五郎那掩藏不住的快乐和“悄悄话”的语气,终于忍不住,和旁边的大郎、三郎一起笑出了声。
“五弟这信写得……”大郎王幼仲笑得直摇头,“还是这般赤子心性。连王爷的私事都敢‘悄悄’说,还画上画了。”
三郎王幼叔也忍俊不禁:“不过看他这般开心,可见在长安确实过得舒心。这位梨姑娘……当真奇女子也。连睿亲王都敢直言拒绝,且理由如此……清醒独到。”他品味着“俯视”、“货物”、“没兴趣”这几个词,眼中闪过钦佩。
郑氏笑过之后,却是满心柔软:“这孩子,是真的开心。看他信里说的,每日都充实有趣,还能学到真本事。那位梨姑娘肯考虑收他为徒,那是他天大的造化。”她看向王炎,“老爷,您看这拜师之事……”
王炎抚须沉思,眼中满是欣慰:“梨姑娘学识渊博,心性高洁,且不慕虚名,是真有本事的人。五郎能得她青眼,是他的福分。至于收徒……她既说‘考察’,便说明此事慎重。我们不必插手,静观其变即可。五郎心性纯净,赤诚好学,梨姑娘会看清楚的。”
他顿了顿,看向那幅“火柴人”画,笑意更深:“这孩子,还是这般天真烂漫。也好,官场复杂,他能保有这份真性情,是好事。”
这时,大郎拆开了六郎幼伯的信。比起五郎的洋洋洒洒,六郎的信依旧简洁:
“父亲母亲大人尊前:
见信如晤。五哥寄回之物,乃其近日与友人所制,名为蜂蜜柚子酱与柚子软糖,味甚佳,可润秋燥。父亲母亲可安心品尝。
长安诸事平顺。儿近日与苏司马、卢将军等协同处理战后事宜,盐法推广已有章程,不日将行于州县。
与梨樾姑娘等人往来如常。探讨星图时,她提及一种‘望远镜’之设想,言或可窥远星,儿觉甚奇,正协同绘制图样。喜君姑娘新得古琴谱,琴技又有精进。樱桃姑娘近日习得一套新剑法,刚柔并济。费先生则沉迷于从海带中更高效提取‘碘’之法。
五哥近日精于算学,常得梨樾姑娘点拨,进步神速,户部上官多有褒奖。他性喜格物,乐在其中,父亲母亲可宽怀。
秋意渐深,琅琊菊景当盛。儿在外一切安好,万望二老珍重。
儿 幼伯 顿首”
这封信依旧克制,但“与梨樾姑娘等人往来如常”、“探讨星图”、“协同绘制图样”等句,已透露出比寻常友人更密切的交流与合作。而特意提及五郎得梨樾点拨、乐在其中,显然也是为了让父母安心。
大郎看完,笑道:“六弟这信,还是这般言简意赅,但信息量不小。这位梨姑娘,不仅懂民生格物,竟还通天文?‘望远镜’……窥远星?闻所未闻。”
三郎也感慨:“能与这样的人论道,难怪六弟信中虽不提,但语气间颇为安然自得。五弟能融入其中,得其教导,更是幸事。”
郑氏已经动手打开了包裹。一罐罐晶莹的柚子酱,一包包裹着糖霜的软糖,还有几个小纸包,上面分别用秀丽的字迹写着“玫瑰红糖”、“桂花红糖”、“姜汁红糖”。
她取了一点桂花红糖,用热水冲开,清甜的桂花香立刻氤氲开来。浅尝一口,甜而不腻,暖入心扉。
“真是巧心思。”郑氏叹道,“这几个孩子,聚在一起,竟能做出这么多又实用又风雅的东西。”
王炎也尝了尝柚子酱,清香润泽,点头赞许:“五郎说亲手所做,看来是用了心的。他在长安,有良师,有益友,有正事,我们确实可以放心了。”
他看向窗外盛放的秋菊,心中一片澄明。两个儿子,一个活泼明朗,在长安那片天地里找到了自己的乐趣与方向;一个沉静内敛,亦在知己切磋中舒展胸怀。为人父母,所求不过如此。
“给孩子们回信吧。”王炎对郑氏道,“告诉五郎,家中一切安好,他的‘大作’我们已品尝,甚喜。拜师之事,随缘而定,不必刻意,但需尊师重道,诚心向学。”
“告诉六郎,”他补充道,眼中带着了然与支持,“家中菊景甚好,然长安亦有长安的风景。让他安心做事,珍惜眼前人、眼前景。”
大郎和三郎相视一笑。父亲这话,虽未点明,但其中意味,他们已明白几分。
琅琊的秋阳,温暖地照耀着这座古老的宅院。千里之外的长安,新的故事正在那群年轻人之间悄然书写。而连接两地的,除了驿道与书信,更有那份血脉亲情与深深的挂念。
王幼安那幅稚嫩的“火柴人”画,被郑氏小心地收了起来,连同那满纸的快乐与纯真,一同珍藏。
(第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