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顾野第一次见洛清夏，是在城郊的福利院。

　　那年他二十七，刚从部队退下来，浑身带着未褪的戾气，头发下的眉眼冷漠，狼尾被他随手扎在脑后，碎发凌乱地贴在脖颈，穿着件你有商务性的西装，往门口一站，感觉和福利院是两个图层。院长陪着笑把他往里引，说他要领养的孩子在院子里看书。

　　顾野寻着方向望过去，就看见黄桷树下的石凳上坐着个大约十七岁的少年。

　　洛清夏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衬衫，长发松松地用根素色发带束着，垂落的发丝遮住了小半张脸，露出的下颌线清隽又单薄。他捧着本旧书，指尖细细的，阳光落在他发梢上，晕开一层柔和的绒光，整个人好看得像幅画。

　　这孩子跟他顾野，是两个世界的人。

　　顾野本没打算领养什么孩子，是好友出国前托他照顾这孩子，说洛清夏父母早逝，性子又冷，怕他在福利院受欺负。他想着不过是添双筷子的事，就应了下来。

　　可真把人领回家，顾野才发现，这哪是添双筷子，分明是往他这冷淡的日子里，硬生生射进来的一束阳光。

　　洛清夏话少，却心细。顾野工作后失眠，夜里总在阳台抽烟，洛清夏就会端来一杯温牛奶，放在他手边，不说什么，只是陪他站一会儿，晚风拂过，带着少年身上淡淡的柑橘洗衣液的香味，竟能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快几分。顾野性子暴躁，训人的时候低气压大的能压死人，洛清夏从不躲，只是垂着眼看他，等他气消了，才轻声说：“哥，别气了，伤身体。”

　　那声“哥”，叫得顾野心尖一颤，浑身的火气都没了去处。

　　他开始学着收敛脾气。不再说脏话，不再把脚翘在茶几上，甚至会对着镜子，笨拙地整理自己的狼尾，生怕吓到那只怯生生的小兔子。洛清夏喜欢看书，顾野就把书房里落灰的书全搬出来，给他收拾出一个专属的角落，还跑去书店，按着洛清夏提过的书名，一本本往家搬。洛清夏喜欢吃甜的，顾野这个连糖都不碰的冰山，竟能记住甜品店的营业时间，每天下班绕远路，给他买一块草莓蛋糕。

　　日子一天天过，甜得像泡在蜜罐里。

　　顾野发现自己看洛清夏的眼神，变了味。不再是兄长对弟弟的关照，而是带着滚烫的、不敢言说的占有欲。他会贪恋洛清夏身上的温度，会在少年替他整理衣领时，心跳快得像要炸开，会在深夜里，一遍遍描摹少年熟睡时的眉眼，然后懊恼地掐灭烟，骂自己混账。

　　洛清夏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看顾野的眼神，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会在顾野看他时，耳尖泛红，会在两人不经意触碰时，像受惊的小鹿般缩回手，却又偷偷抬眼，望他一眼。

　　捅破那层窗户纸，是在一个雨夜。

　　顾野上班时被埋伏的杀手伤了，胳膊上缝了七针，回家时浑身湿透，血腥味混着雨水味，狼狈不堪。洛清夏看见他，眼睛瞬间红了，跑过来扶住他，指尖抖得厉害，给他上药时，眼泪一滴一滴落在他手背上，烫得他心口发疼。

　　“哥，你以后别去冒险了好不好？”洛清夏的声音哽咽着，长发垂下来，蹭着顾野的手背，“我只有你了。”

　　顾野的心，彻底乱了。

　　他伸手，把少年揽进怀里，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沙哑得厉害：“小洛，我……”

　　话没说完，就被一个柔软的吻，堵住了唇。

　　洛清夏踮着脚，青涩地吻着他，带着草莓蛋糕的甜味，顾野浑身一僵，随即反客为主，扣住少年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雨声敲打着窗户，屋内的温度，却节节攀升。

　　他们像所有热恋的情侣一样，度过了一段最美好的时光。顾野会把洛清夏的长发，编成好看的辫子，会在他看书时，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蹭着他的侧脸撒娇。洛清夏会在顾野烦躁时，用指尖抚平他紧锁的眉头，会在他生日时，亲手给他织一条围巾，虽然针脚歪歪扭扭，顾野却宝贝得不行，天天戴着。

　　顾野以为，这样的日子，能过一辈子。

　　可他忘了，他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带着原罪。

　　领养证上的白纸黑字，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最锋利的刀。